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愛在戰火紛飛時 | 上頁 下頁
四六


  第二天一大早,郭冰雪急匆匆朝張家小院走來,剛一轉彎,就看到幾匹馬從另一個方向駛來,楊開泰、周銀杏、金貴和兩個青年翻身下馬。楊開泰看見郭冰雪,連忙招呼道:「郭小姐,沒想到我們在這兒碰面了。」周銀杏在一邊冷笑,「大哥,你應該想得到,張二少爺在哪兒,郭大小姐就會在哪兒。」楊開泰無奈地皺皺眉頭,「銀杏!去敲門。郭小姐,既然也來看世傑,咱們一起進去吧。」

  高連升和兩個持槍的自衛隊隊員打開門,高連升說道:「楊大哥,郭小姐,你們來了。」楊開泰問道:「連升,世傑的傷怎麼樣?」高連升道:「醫生說已經不大要緊。」楊開泰長出一口氣,「我說呢,一兩顆子彈,不能把張世傑怎麼樣。走,咱們讓他出來曬曬太陽。」一行人朝屋裡走去,在客廳坐下。高連升說道:「梧桐,告訴二哥一聲,楊大哥和郭小姐來看他了。楊大哥,郭小姐,你們先請坐。」

  過了一會兒,鐘梧桐走出來,說道:「二少爺誰都不想見。」

  郭冰雪要往裡闖,鐘梧桐攔在門口。楊開泰走了過來,對著臥室大聲說道:「世傑,我知道,紫雲對不起你,可我還是你的朋友啊。還有,郭小姐跑了這麼大老遠來看你,你總不能不見見吧?」臥室裡還是沒有聲音。郭冰雪沖進臥室。張世傑鬍子拉碴、兩眼無神躺在床上,對郭冰雪的到來毫無反應。郭冰雪一見他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在床邊坐下,說道:「世傑,傷口怎麼樣了?朱家的人太狠心,不該拿照片來刺激你。」張世傑仍舊兩眼看著床頂。郭冰雪聲音高了一點,「是不是傷口疼,你不想說話?」看張世傑沒有反應,聲音又大了一些,「你說話呀,和我吵架呀!」

  就這樣,張世傑開始了一天說不了三句話的養傷生活。嚴酷的現實完完全全超出了張世傑的想像。躺在床上,張世傑感到心灰意冷,心裡第一次生出這種念頭:人終究抗不過命。

  幾場雨下過後,桐樹花兒一簇簇綻放了,整個縣城都彌漫著一股甜絲絲的香味兒。這天逢集日,大街上熱鬧到日頭偏西才安靜下來。鐘梧桐在街上徘徊一陣兒,猶豫再三,進了姚記酒樓。客人都已經散了,張若虹正在櫃檯後面扒拉算盤算帳,鐘梧桐叫了一聲大小姐。張若虹手不離算盤,隨口問道:「梧桐,是不是世傑想吃點新鮮玩意兒?」鐘梧桐道:「大小姐,我想問問你,趙老闆什麼時間回來?」張若虹把賬本一合,把臉一拉,「梧桐,你什麼意思,趙老闆什麼時間回來,跟我有什麼關係?」鐘梧桐忙分辯道:「大小姐,你別誤會,我也是急得沒法子了,才來你這裡打聽趙老闆。二少爺他——」張若虹騰地站了起來,「世傑怎麼了?是不是傷口有問題?」鐘梧桐忙搖著頭說:「不是,不是,二少爺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大夫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他整天躺在床上,一頓就吃那麼一點飯,不說,不笑,對什麼都不關心,也不下地活動,連升和我急得沒辦法。連升說二少爺就聽趙老闆的話,還說趙老闆經常在你的飯店吃飯,我才來問問他這些天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大小姐,快想個辦法吧,二少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張若虹坐了下來,「那趙老闆神出鬼沒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梧桐,世傑的外傷雖然好了,心裡頭的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開。他是個認死理的人,自己的女人跟著別人跑了,殺不了他們,你讓世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男人呐,太花心了不好,太重情了也不好。」鐘梧桐急道:「大小姐,那怎麼辦?多少人都指望著二少爺呢!」張若虹若有所思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儘快讓世傑再看上另外一個女人。說起來,郭冰雪倒是個不錯的人選……」鐘梧桐道:「她可不行,她是朱國柱都不要的女人,二少爺才不願見她呢,前一陣還把她氣哭了。不過也怪了,這個郭小姐,攆都攆不走。」張若虹道:「可惜我發過誓,在得不到老爺太太原諒之前,不踏進張家半步,要不的話,我這會兒去狠狠罵世傑一頓,說不定能把他從床上罵起來。梧桐,你替我去罵他一頓,讓他出息點兒,別為了個女人就沒個男人樣了。」鐘梧桐吃驚地說道:「我,去罵二少爺?我,我怎能……」張若虹道:「算了,不難為你了,你回去儘量讓他多吃點飯,罵他的事,等趙先生回來再說吧。或者,我另找個人罵他。」

  鐘梧桐回到張家小院,吩咐人燒了一鍋水。高連升正在勸張世傑出去活動活動。本來坐在床邊的張世傑乾脆歪倒在床上,「別囉唆,我要睡覺。」高連升無奈地走到門口,鐘梧桐帶著幾個人端著木盆、拎著水桶進來,說道:「二少爺,你先起來,洗洗澡再睡。」張世傑不耐煩地揮揮手,「我不洗澡。」鐘梧桐指揮幾個人把桶放好,把水倒進去,「水已經準備好了,二少爺,請洗吧。」張世傑聲音高了一點,「我不洗澡。」高連升忙說道:「梧桐,他不想洗,就不洗了。」鐘梧桐把毛巾和換洗衣服放在凳子上,板著臉說道:「二少爺,你必須洗。這兩天太陽很大,你不洗澡,身上的味兒我受不了。」高連升道:「梧桐,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這桐樹才剛開了花,還沒到夏天,又不出汗,身上哪來的味兒。」鐘梧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冷冰冰的,「你聞不見,我能聞得見。這是換洗衣服,洗好了,叫我一聲,我要把他的床單被子統統換掉。」張世傑喊道:「梧桐,你站住!連你也這麼看我了?你把話說清楚。」「說清楚就說清楚!」鐘梧桐轉身站住,「二少爺,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要不救我,我要麼早死了,要麼早成了千人騎萬人騎的婊子。這遠近百十裡,誰不說張家二公子是個英雄豪傑?我呢,也抱定一個決心:拿命來報答你當年的救命之恩。可我沒想到,我心中的大英雄會為一個女人變成這個樣子:兩眼無神渾身酸臭,叫花子一個!老爺,太太最疼的是你,最看重的也是你。淮源盛的各號掌櫃、各店大小夥計,最佩服的也是你。你自甘成個叫花子了,他們怎麼辦?」張世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長大了,說的這些有點見識嘛。」鐘梧桐接道:「見識不見識談不上,我只是在講一個理。我想好了,把要說的都倒給你,說完了,要殺要剮,隨你,便是把我賣到窯子裡去,也隨你!」高連升道:「梧桐!胡說什麼呢!」張世傑道:「你讓她說個夠!」鐘梧桐道:「要我說,紫雲小姐跟了朱國柱,那是你自找的。她那年要和朱國柱考北平的大學,你就不該同意。好女怕磨,好男無好妻,好女嫁個毛雞蛋,這些老話你都忘了!你覺得喜歡你的女人,應該八輩子都不會變心的?道理我講不清,可我知道你不能只恨個朱國柱。這俗話說得好,母狗不願意這公狗也上不去……」「梧桐!」高連升大叫一聲,「你還真上頭上臉了!閉嘴吧!」鐘梧桐道:「我說的是個理。二少爺,天底下不止楊小姐一個女人吧?你為這個當了漢奸的女人弄成這樣,你不覺著丟人,我還覺著丟人呢!我要是你,我就把這個什麼破楊紫雲給忘了!那個郭冰雪在你面前上杆子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也不能要她。她是誰?她是朱老三都不要的女人!以淮源盛在南陽的名頭,以你二少爺的名頭,啥好小姐你娶不過來?反正,你要是再像個老鼠一樣躲著不見人,你二少爺就完了。好了,我就想說這些。」鐘梧桐這番話確實說到了張世傑心裡去了。張世傑大笑幾聲:「真長成個小紅娘了!我聽你的,不再當老鼠了,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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