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愛在戰火紛飛時 | 上頁 下頁
一〇


  茶喝三道,煙抽兩鍋,下人來報:郭小姐已回到她的專用房間了。朱照鄰眼睛一亮,從煙床上爬起來,「太太呢?快請太太。」不一會兒,朱照鄰帶著朱太太一起走進郭冰雪的閨房。身後跟著的幾個丫環,抱著簇新的床單被子,還有幾樣一向擺在朱照鄰書房的珍奇古玩。朱照鄰還不到六十歲,白胖,富態,厚厚的眼皮遮住了眼睛裡的光亮,兩隻手總是下意識做出撥打算盤的動作。朱太太不到五十歲,身材消瘦,眉眼依稀和郭冰雪相似,只是皮膚沒了光澤,臉色蠟黃。朱照鄰在沙發上坐下,一招手,一個丫環把手中的青花古瓶放在茶几上。朱照鄰說道:「小雪,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很喜歡這個古瓶,以後這個瓶子就放你屋裡了,你回南陽的時候,帶上它。」郭冰雪放下手中的東西,「姑父,你不知道國柱和楊小姐……」朱照鄰罵道:「龜孫子胡編排!國柱和那個紫雲在北平是同學,即便是兩人一起出行,也很正常嘛。你也是讀過書的新派學生,你會相信嗎?再說呢,張家也不是一般人家,紫雲便是對國柱有意,她敢走這一步?這不是忘恩負義嗎?」郭冰雪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順口說:「我也不想相信,可都這麼說……」朱照鄰站起來說:「讓他們說去吧。我剛從你大表哥那兒回來,我們想趁早把你和國柱的事兒辦了。鬼子一時半會兒又趕不走,國柱這學不上也罷。結了婚,你們住南陽住太平鎮都行。你回去給你爸說說,給國柱在南陽謀個差,整天閑著,肯定惹是生非。」郭冰雪笑了起來,「真有意思。結婚沒新郎怎麼結?無風不起浪啊姑父。」朱照鄰道:「三天,三天后,我帶著國柱去南陽,商量你們的婚事。」郭冰雪冷笑一聲:「我要去問問國柱,他要心裡沒我,還結什麼婚?請你們出去一下,我要換衣服出遠門。」朱太太擔憂道:「你要去哪裡?」郭冰雪道:「金竹溝。你們也別攔我,攔也攔不住。他們要不在金竹溝,我道歉。請吧。」

  朱照鄰知道郭冰雪不是好糊弄的,只好退了出去,吩咐二兒子派人去金竹溝打聽打聽。吃了午飯,郭冰雪女扮男裝騎著白馬上路了。因為路不熟,郭冰雪用了一天兩夜,才摸進金竹溝。走山路時,白馬失前蹄,差點把郭冰雪摔散架。

  金竹溝只剩下一些傷員和留守人員。吳參謀叫張世傑刺斷了肋骨,沒法跟大部隊東征,只好留下來一邊養傷一邊管理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員,心情鬱悶至極。一大早,吳參謀就讓兩個戰士扶他出來曬太陽。郭冰雪牽著馬一瘸一拐走進新四軍駐地。這個地方她曾在父親和同僚們的談話中多次聽說,應該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可是,這裡卻異常安靜,沒有歌聲,也沒有訓練的喊殺聲,也沒見穿著灰軍裝的隊伍在街頭巷尾走過。當她懷疑是不是走錯地方的時候,兩個持槍的哨兵攔住了她,問她來幹什麼。郭冰雪從小看著官場應酬長大的,知道怎麼樣辦事效率最高,當即就說要找管事的官,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哨兵把她帶到一排房子前,交給了正在曬太陽的吳參謀。吳參謀手放在腹部,懶洋洋問道:「你有什麼事?」

  郭冰雪笑問道:「首長,我打聽一個人,太平鎮的張世傑來沒來過這裡?」吳參謀想坐直身體,只動了一下,嘴裡就吸著涼氣。吳參謀道:「你是他家的夥計?」郭冰雪忙笑著,「首長好眼力。」吳參謀道:「你也是來參軍的吧?」郭冰雪道:「對對對。我們二少爺帶著不少人來投奔新四軍……我跟他們走散了……首長認識我家少爺?」吳參謀道:「豈止認識。你家少爺真他娘的狠,拼刺刀一個頂八個……」郭冰雪向前湊幾步,「二少爺他參軍了?」吳參謀憤然道:「參軍?他別想。看見沒有,他把我的肋骨打斷了,還在這裡開槍打死兩隻鳥,要不是大部隊轉移,我們新四軍和他沒完。他已經帶著他的人回家了。」郭冰雪一聽張世傑回了家,鼻尖一酸,眼淚刷地流下來,「他沒參軍?」吳參謀關切地:「你哭什麼!你受傷了?」郭冰雪趕快擦擦眼睛,「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腿和胳膊。我,我有個毛病,餓狠了就流眼淚,我已經一天多沒吃飯了。謝謝首長,我走了。」吳參謀道:「慢著。剛子,過來,帶這位小兄弟去衛生隊,給他處理一下傷。熱點飯菜給他吃。還有,把他的馬也喂喂。」郭冰雪走了幾步,回頭又問道:「首長,我還想打聽個事。跟我家少爺一起來的一男一女去哪裡了?男的姓朱,女的姓楊,他們還跟我家少爺在一起嗎?」吳參謀道:「你說的是朱國柱和楊紫雲吧?他們都參軍了,他們懂日語,是我們需要的人。他們跟著大部隊轉移了。」郭冰雪忍不住大叫一聲:「天呢!太棒了!」

  這趟金竹溝,來得真是太值了!這一跤摔得真是太值了。郭冰雪在金竹溝住了一夜,把張世傑、楊紫雲、朱國柱幾個人這幾天的情況問個門兒清後,騎著白馬踏著朝陽,急匆匆往太平鎮趕。一路上,她都在設想怎樣讓張世傑移情的方案。正在迷迷瞪瞪走著,一聲尖厲的口哨聲響起。沒等郭冰雪弄清那口哨聲來自何方,四個帶槍的男人騎馬從前後兩面把郭冰雪夾住了。郭冰雪大驚,「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幹什麼?看來是個沒出過門的雛兒。」騎馬當中的白臉笑道:「老子好久沒開張了,饒你一命。把馬留下,把錢和東西留下,滾!」郭冰雪鎮靜下來了,「搶劫?」白臉仰天打了個哈哈:「囉唆什麼?下馬!」「你們敢!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小孟嘗張世傑,你們認識嗎?那是我哥。讓開!」郭冰雪想用張世傑的名頭嚇嚇人,也想看看張世傑是不是像傳說的那樣能幾道通吃。

  一個瘦子跳下馬,一把拽下郭冰雪,郭冰雪的帽子掉了,一頭長髮露了出來,瘦子叫道:「是個女的?大哥,是個女的——」郭冰雪尖叫著,「放開我——救命啊——」白臉也下了馬,伸手托起郭冰雪的臉看,

  「真好聽,叫吧,叫吧。長得可真俊。」在郭冰雪臉上親一口。郭冰雪掙扎著,「救命啊!救命!」白臉狂笑一陣,「叫得好聽!晚上上床,可別當啞巴!」郭冰雪啐了一口,「你不得好死!」白臉道:「捆上,帶走。小心,別傷著她。大家都有份兒,心疼點。」郭冰雪淚流滿面,央求著,「我給你們送錢,行不行?一千大洋?別捆我。要不,兩千大洋?」「錢也要,人也要。帶走。」白臉獰笑著說。趁瘦子從腰裡拿繩子的時候,郭冰雪猛地掙脫,狂奔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白臉獰笑著,撥馬便追。郭冰雪拼足了勁跑著,只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那個白臉男人的獰笑聲越來越響,她把心一橫,沖著一塊石頭沖去,打算碰死在石頭上。

  這時,只聽幾聲槍響,撲通一聲,白臉男人從馬上摔下來,郭冰雪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只見一個穿著灰色軍裝的女孩翻身下馬,踩住白臉的胸口,「老白臉,日子過得不錯呀!」白臉的臉都綠了,「銀杏小姐,饒命。」周銀杏咯咯笑起來,「偷錢,偷槍,背叛大哥,哪一條都是死罪,怎麼饒?」抬手給白臉補了一槍。郭冰雪看看周圍,另外三個追她的土匪也已經被擊斃,但又多了六七個拿著槍的男人,正在搜那幾個人的屍體,看來這也是道上的人,不禁覺得頭暈眼花,兩條腿直打哆嗦。

  一個滿臉長著鐵青色胡茬的高條人下馬走到郭冰雪跟前,「好面熟,姑娘,你叫什麼?」郭冰雪遲疑地問:「你是楊,楊開泰?」幾年前楊開泰剛從東北回來,去南陽女中看楊紫雲,曾經見過郭冰雪一面,那個時候,他留著滿臉的大鬍子。楊開泰點點頭,「想起來了,你是郭小姐,郭冰雪。幾年沒見,長成大姑娘了。」確定了楊開泰的身份,郭冰雪兩腿一軟,暈倒在地上。楊開泰忙扶起郭冰雪,叫道:「郭小姐,郭小姐,你怎麼了?」

  周銀杏聽見楊開泰的叫聲,一揮手,讓別的手下搜那四個小土匪的屍體,走了過來,說道:「她剛才跑得跟兔子似的,這會兒一鬆勁兒,這種嬌小姐,一遇這事兒,不暈倒才怪呢。大哥,把她交給我。」楊開泰把郭冰雪抱起來:「你抱不動她。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把我的馬牽過來。」周銀杏把楊開泰的馬牽過來,楊開泰先把郭冰雪放在馬上,自己也上了馬,把郭冰雪摟在懷裡。周銀杏見此情景,心中覺得堵得慌,就大聲叫道:「搜完沒有,別磨磨蹭蹭,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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