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愛在戰火紛飛時 | 上頁 下頁


  張世傑、楊紫雲、趙九思跟著一個新四軍的幹部進了院子。他們奉首長的指示,來勸楊開泰留下來。趙九思從地上揀起一個饅頭,「這饅頭在武漢已經賣到一塊大洋一個了!」姚思忠嚴肅地說:「這件事情,大隊勤務兵周銀杏要負主要責任。」張世傑笑著走到周銀杏面前,「銀杏,是誰惹你不痛快了?」周銀杏揚手扇了張世傑一耳光:「王八蛋!你把我們坑苦了!」滿院的人都驚住了,都看著楊開泰。楊開泰不說話,用眼睛盯著張世傑看。

  楊紫雲白了哥哥一眼,「哥,你就慣著她吧,早晚你會叫她害死的。看看你們幹的事,不進行整編,行嗎?」趙九思忙打圓場說:「楊隊長,世傑少爺的出發點是好的。日本鬼子的戰鬥力你是知道的,部隊沒有鐵的紀律,沒法跟鬼子作戰。首長和我們都希望你們能留下來。」張世傑說:「大哥,留下吧。」楊開泰道:「你怎麼不穿軍裝?」楊紫雲道:「他沒通過審查。哥,新四軍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楊開泰再看看張世傑,「張二少爺,這是命,我認。你和趙先生是外人,沒資格管我們的事。這位年輕首長,我想問問我的其他三百多弟兄,用你們的話說是同志,有多少死傷?」參謀道:「我是王參謀。銀鳳寨沒有開過槍。」楊開泰歎口氣道:「還好。我只是愧對鎮海兄弟一個人了。否則,我楊開泰只有自殺謝罪了。紫雲,哥這些年幾乎沒管過你,你想走哪條路,隨你。哥走什麼路,你也不要管。王參謀,你做不了主,你去找個首長來給我們指條路吧。」

  勸說工作已經無法進行下去。過了半小時,指路的戴眼鏡的首長來了。院子外面小廣場上擺了兩張桌子,桌上放著兩把手槍,桌邊靠著二十幾條步槍。楊開泰、姚思忠、周銀杏和手槍排的戰士們面對兩張桌子列隊站好了。一個膀大腰圓的戰士背著龍鎮海的屍體站在楊開泰身邊。張世傑、趙九思和楊紫雲無奈地站在一棵槐樹下看著。不知何時,朱國柱也來了,默默地站在楊紫雲身後。

  眼鏡首長清清嗓子,用冷峻的眼風掃掃整個隊伍,「部隊就要開赴抗日前線了,整肅隊伍是必須的。龍鎮海自殺謝罪,是個男人。但是,我們並不是僅僅因為龍鎮海逼死人命才下決心對特種大隊進行二次整編。銀鳳寨那邊的整編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共有三百一十六人留在部隊,選擇離開的,只有七個人。這說明特種大隊這支隊伍的基礎是不錯的。現在,就看你們怎麼選擇了。抗戰的形勢非常嚴峻,迫于鬼子的淫威,很多人投敵當了漢奸,連汪精衛都跑了。所以,是走是留,你們要想清楚。抗日戰爭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毛澤東主席說了,這是一場持久戰爭。留下來,你們要打很多仗,肯定會有流血犧牲。我們新四軍就是一支不怕流血犧牲的抗日隊伍。這是你們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要的選擇。我要強調一點:留下的人就是革命隊伍的一員,有職務的還要給他安排相應的職務,組織上絕對不會因為這次整編而歧視誰。大家聽清楚了!選擇留下的,站在原地不動,選擇離開的,出列站到右邊。開始——」

  話音未落,楊開泰就走出隊伍,朝指定位置走去。周銀杏等七個人毫不猶豫地跟過去。張世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楊紫雲看見哥哥邁出第一步,淚水已經奪眶而出。趙九思的眼睛一直盯在姚思忠身上。姚思忠一直用目光看著眼鏡首長,紋絲不動地站著,額頭上滲出一層黃豆大的汗珠兒。楊開泰下意識地朝左邊看看,看到再沒有人過來,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眼鏡首長滿意地走過去拍拍姚思忠的肩,「很好嘛。三十三個人,留下二十五個,不錯。給姚副隊長和留下的同志發槍。給他們八個人發路費。思忠同志,你暫時負責組織你們這二十五人學習。」楊開泰大聲說:「首長,路費我們不要了,能不能給我們留幾支槍?」眼鏡首長抬手扶扶眼鏡,「復員人員一律不准帶武器離隊,這是規矩。」周銀杏大聲叫道:「你們講不講理?我們遇到仇人怎麼辦?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仇人?首長,你知道我們帶了多少槍過來?還有這些馬?」眼鏡首長道:「你講的這些我都聽說過。規矩就是規矩,沒有規矩,何成方圓?發路費。給他們留下八匹馬。」抓起桌上的帽子,轉身就走。周銀杏尖叫道:「這不公平!還我們槍——」楊開泰喝叱道:「夠了!扶龍排長上馬——走人。」張世傑要去攔眼鏡首長,被趙九思一把抓住了。張世傑憤憤道:「這確實不公平!沒有槍,他們只有死路一條。」趙九思道:「想別的辦法。你有槍。」楊開泰上了馬喊一聲:「紫雲——哥是死是活,你不用管。你好自為之吧。」八個人騎馬走了。

  張世傑瘋了似地跑回自己的住地,逼自己的夥計們把外套脫下來八套,帶了十來條長短槍和高連升、劉金聲等人策馬追去。趙九思和楊紫雲隨後也騎馬追了過去。楊開泰等人為了拿走出金竹溝的通行證耽誤了一會,八個人趕到山谷谷口哨卡時,張世傑和高連升、劉金聲已經在哨卡外等著了。張世傑把長短槍一支一支扔過去,「啥也別說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楊大哥,你損失的槍和馬匹,我賠。」周銀杏接道:「人呢?你賠嗎?」舉槍就朝張世傑射擊。

  高連升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周銀杏撲下白馬。子彈從張世傑的頭頂飛過。新四軍的哨兵舉槍對準了周銀杏。楊紫雲在後面驚呼一聲:「世傑——」楊開泰跳下馬,抬手扇了周銀杏一耳光,「你真渾——你給我滾。」周銀杏不依不饒道:「張世傑,你把大哥毀了,你把我們都毀了——小姐,這個人太陰險,你別理他——」楊紫雲冷冷地看著周銀杏:「你給我記著:張世傑要是不明不白死了,我要你周銀杏償命!」張世傑笑道:「別嚇著她,她才多大?連升,放開她。哨兵,把你們的傢伙收起來。有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頭在大哥身邊,我放心了。」掏出一把小手槍遞給周銀杏,「這把勃朗寧也給你。我喜歡看你使雙槍。」周銀杏嚎啕大哭,「完了,啥都沒了——幾百人,幾百條槍,都沒了。」楊開泰吼道:「哭個屁!要不了多久,啥都會有的。」趙九思接道:「把衣服換上吧。這事兒,我和世傑都沒想到。沒想到新四軍的規矩太多太大。張家和楊家是世交,紫雲和世傑……」楊開泰上馬瞪了趙九思一眼,「你也不是啥好鳥!上馬。」張世傑道:「大哥,來日方長。鎮海兄弟的娘由我來養——」楊開泰突然大笑起來,「不勞你大駕了!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對得起紫雲,你只是我的妹夫。你對不起紫雲,我殺了你。別給我扯什麼兄弟。走——」八個人拎著一捆衣服進了山谷。

  張世傑朝山谷大喊:「大哥——你永遠是我的大哥——」

  因武漢戰場局勢已非,金竹溝的新四軍決定馬上到敵後開闢新的根據地。這樣,姚思忠接張若虹過來見面的想法就落空了。張世傑安慰姚思忠一番,馬上去找楊紫雲。

  隊伍已經準備集合。兩個兩天前還在憧憬著並肩殺敵的情侶為著各自不同的秘密使命,只能分別了。兩人在村口的一棵古槐下面對面站著,深情地注視著對方,久久不說一句話。楊紫雲伸手拉起了張世傑的右手,送到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張世傑笑著,愛憐地撫摸著楊紫雲烏黑的秀髮。太陽就要落山,夕照把這對相知相愛的戀人和那槐樹照得憂傷而美麗。楊紫雲把張世傑的衣袖朝上一挽,低頭在張世傑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張世傑痛得大叫一聲,想掙脫。楊紫雲死死抓住張世傑的手,看著有幾個紅點從米粒牙痕中長出來,越長越大。楊紫雲把右手的食指伸到嘴裡,狠勁一咬。她的食指上流出了鮮血,然後,她把流血的手指懸在張世傑的手腕上方,幾滴鮮血滴在張世傑手腕上的牙痕裡,與張世傑的血溶在一起。楊紫雲用舌頭把血舔了一口,抬頭時已是滿臉眼淚。她把張世傑的手腕送到張世傑的嘴邊。張世傑低頭把血舔乾淨了。楊紫雲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喝過我的血,我也喝了你的血。活著,你要活著,我要活著,你我都要活著!」張世傑點點頭,「活著,一定活著。」楊紫雲道:「我等你,永遠等你。」在張世傑臉上親一口。張世傑的左臉頰上多了一個血唇印子。

  這一幕把跑出村口的朱國柱看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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