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村莊
第九章
「你可曾認真想一想,在海南,在全國,這樣的賣身契還有多少張?」他怪難
聽地哼著,一邊拾掇著那些早已幹了的樹枝或扁豆秧兒;不知小虎明天還來不來。
因為當初他領頭割老村的麥子來著,也因為他因此而坐了七天的班房,承包山
楂林的時候,人們第一個推舉的就是他。承包山楂林使他威信不低。那些二道販子
連同想吃酸東西的小媳婦們自不必說,就連過去對他認也不認識的公社書記八股兒
的,還經常來這裡深人深人,跟他一塊兒喝酒,酒杯碰得「鋼鋼」響。
他就很得意。那確實是一個小勝利,那個戴眼鏡的大學生說得可真對!他當然
也有自知之明。一旦他手裡投有山楂了,那些人見了面會對他重新不認識了。眼下
這山楂林承包到期了,他便有一種失落感。
不會讓咱再包了,就是讓咱包,咱也不好意思的了,莊上的人都眼巴巴地侍候
著不是?他倆還是從雞屁股裡摳稱鹽打油的錢不是?
這狗日的鄉里管著的水庫!澆地還收費!收了費還不分給老百姓!有魚還不讓
老百姓打;他們打了還不分給咱老百姓吃!
曹得利顛兒顛兒地從大壩上過來了!他是從這裡回老村。
「山植收完了,你還沒回去啊?」「嗯!」
「你對這裡還挺有感情哩!」
「對,有感情!」
曹得利見他臉色挺難看,怏怏地離去了。
劉倉厚復員回來單獨過了,慢慢地知道了王化芳的許多事情。山裡人不隨便造
哪個人的謠言。那天晚上他在縣城旅館聽到的事情是屬實的,連莊上最老實的啞巴;,
都用手比劃著告訴他,他親眼看見曹得利的爹曹家三給她解腰帶。
他知道她很貪圖錢。他把那四十塊復員費守著她放到她的桌子上的時侯,她連
讓也沒讓。每月六塊錢的津貼,他兩個月寄十塊,回來之後她連提也不提。他真是
很心涼。而這時候,丁秀芝也己經跟曹得利訂親了。
劉倉厚剛回來時那段時間。經常提著雙部隊上發的那種黃膠鞋,到西山腳下的
水庫邊兒去刷,那裡離老村不遠,他想找個引子去見見小四兒。他去了好幾回也沒
見著。他這點小心計,莊上一幫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小光棍兒看得很清楚,見了就笑
眯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又去刷膠鞋來呀?」
他心虛地「晤晤」著。
「那地方的水刷了鞋穿著挺香是吧?」
「還不是一樣!」
「一樣的水,這麼大的水庫,幹嗎到那裡去刷?跑那麼遠!」
「……順便散散步!」
「嘿!還順便散步哩!你這點小心眼兒還瞞得了我們?告訴你吧!你這是白費
心思!小四妮兒早有主兒了!」
「誰?」
「曹大書記家的公子壩!」
有的就給他描述具體細節,說是曹得利那狗日的在大隊當會計,小四妮兒在副
業隊趕著小毛驢兒磨面。有一回,她正在那裡羅面,曹得利從後邊兒把她抱住了。
兩人撲愣了好長時間,外邊兒聽得真真的,也沒人敢管。曹得利從磨房出來的時候,
臉上都白了,跟擦了粉樣的。
劉倉厚真是很難受!他再不到那地方去刷膠鞋了。他真是不理解,這才兩年的
時間,怎麼就什麼都變了呢?兩年來,他常常想起他當兵臨離村的那幾天晚上,他
倆在一塊兒的情景,那是他心中惟一的一塊亮點兒。
那時節,天很冷,水庫裡結了冰。她從老村來找他的時候,就從冰上走過來。
那件紫紅的棉襖,在夜色朦朧中,在溜平的結著白霜的冰地上跳躍著,滑翔著,真
是很好看。他就很愉快她迎上去。兩人站著愣一會兒,然後就坐在沂河頭上邊兒的
冰上了,也不覺得冷,也不說話。好半天,她才喃喃著:「那些小老鼠兒肯定是淹
死了!」
「小老鼠兒?什麼小老鼠兒?」
「你這個粗人!」
他才想起,小時候他倆通腿兒睡的那天晚上的情景來,他就笑了:「你的心真
細!還想著。」
「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好意思!跟傻一樣!」
「可不是!」
「當時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你是大人了!」
「你也是!都要當兵了!」
遠處傳來結冰或是化冰的「哢哢」的響聲。她便嘿嘿著:「那些小老鼠兒又叫
了!真可憐!」
「胡說!」
「不信你聽聽!」
他就趴在冰上側著耳朵聽。
她也趴在冰上面朝著他側著耳朵聽。
兩人就像躺在一張大床上一樣。
「你聽見了吧?」
「沒聽見!」
「你把眼閉上!」
他就把眼閉上。他感到了一股熱氣撲到他臉上,怪癢。
「聽見了吧?」
「沒聽見!」
「你的心不誠!你以後會把俺忘了!」
「忘不了!」
「真的?」
「真的!」
「那咱拉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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