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堂文集                 古泉  

                      

    這地方叫古泉,因自古以來便有泉水而得名。
    但現在卻乾涸了。想那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泉」都曾乾涸過,這一非旅遊聖
地、二非文物保護區的沂河源頭若干山泉之一的泉沒了水,也便無須大驚小怪。
    在這古泉還有水的時候,它的旁邊曾立著一塊石碑的。趕到它名不符實了,又
恰逢修「大寨田」,這石碑便物盡其用,壘在了「大寨田」的地堰裡。碑面朝外,
雖經日曬雨淋,風吹沙打,這不知哪朝哪代刻的碑文,竟然還能依稀可辨:
    「此乃沂水之源,蒙山之眼也,本應修廟蓋宇以祭之,無奈莊小村貧,山民無
力,故而捐款整修,特立此碑以志之。」然後便是捐款人名單及錢數。
    或許應了碑文的定論,這莊一直很窮,過去窮得連個地主也沒出。如今莊雖是
不小了,但也還不能說不貧。
    八十年代的第三個年頭,在這窮鄉僻壤的所在,驀地冒出個萬元戶。萬元戶主
叫寇思仁,為人很摳,他的自行車,村上的人誰也借不去;他連個電視也不捨得買,
他要等著用三四百塊錢能買著彩電的時候再買;他膽子很小,生怕他的錢讓小偷給偷
去了。
    這年除夕,寇思仁早起開門的時候,從門縫裡揀到一封信。信上讓他當天晚上
將八十天錢塞到古泉旁邊地堰的石碑縫兒裡,如若不然,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他一看完,頭皮嗡的一下,臉色立時變了。他先前倒是聽說過恐嚇信、匿名信一說
的,也聽說過辦這種事情的多半是什麼小集團兒,不好惹,卻不想竟會攤到了自己
頭上。一整天,他心事重重,坐臥不寧,最後一咬牙,大年下的,破點財就破點財吧,
破財消災。
    傍晚時分,乍黑還明,寇思仁懷揣八十塊錢,打著燈籠,在除夕之夜此起彼伏
的爆竹聲中,悄悄地來到古泉邊。他蹲在地堰下,有點可憐自己:我寇思仁像做賊
樣的,這是為啥喲!都是讓錢多逼的呀!他淚眼蒙朧,感慨萬端,正待塞錢,微弱
的燈籠光下,卻就看見了石碑上的字。
    這些字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他能識幾個字:便是小時候從這上頭開始學的。如
今看見,自是別有一番滋味。「無奈莊小村貧,山民無力,故而捐款整修,並立此
碑以志之」,他接連默念了三遍,心裡摹地一亮,良心發現般地問出一個念頭:想
俺古泉,莊小村貧,先祖列宗,不知在哪朝哪代尚知捐款修泉,造福子孫,如今社
會主義了這麼多年,我寇思仁的錢比過去的富農還多,難道就讓這古泉在俺手裡繼
續乾涸下去不成?
    他一下肥壯了:與其拿錢白白進給不知姓名的王八蛋,不如為村上辦點事情,
為公為民,何怕之有?
    這念頭兒使他渾身輕鬆,像一下卸掉了一個包袱;他心裡充滿著英雄般的氣概,
忽地站起身,大搖大擺地回家過年去了。
    春節過後,寇思仁請來了水利局的人。經過勘察,古泉之下不要多深就有水。
他又買水泥,訂水泵,率領全家大小勞力在古泉舊址開始了打機井的工程。
    莊上有人幫著打機井的,寇思仁管飯。古泉的人都很吃驚,老摳腚怎麼一下子
變得這麼大方?人們自願來幫工的不少,也有光幫工,並不吃他的飯的。
    機井打好了,村上的人挺感動,黨支部表揚他,有人還提議在機井旁邊立塊石碑,
寫上他的名字。寇思仁說:「甭價!我只有一個要求,把地堰裡的那塊石碑再立起
來就行!」
    「這是為啥?」
    「為的是讓後人知道要對得起祖宗,也讓人知道社會還是進步了!」
    人們都覺得挺有道理。
    沒過幾天,一個半大不小的七孩子找著寇思仁說:「大爺,上回我來借自行車
你沒借給,心裡怪氣得慌,就寫了那封信,想嚇唬嚇唬你出口氣的,俺錯了!」
    寇思仁說:「你嚇唬得好!把我嚇唬得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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