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堂文集 實在人兒
在外省人的眼裡,「山東人實在」這樣的評價也許己經沒有多少褒意在裡面了，
他差不多能使人想到這樣的鏡頭：你跟人家做個什麼生意，跟人家喝酒，人家說喝，
你一下子就幹了，還把杯底倒過來給人家看。這時候人家就說：「山東人實在呀！」
你就很得意，你為了證明人家評價得正確，還要故意顯示一下海量。你喝得醉目揚
神、五迷三道的時候，就開始說大話裝大方了，人家就讓你簽字畫押了。你醒了酒
就知道壞了，虧了，讓人家騙了，你有苦難言：「操他媽，這些人不實在！」
當然嘍，這樣的教訓我省廣大人民是已經汲取了不少了，因此實在人兒在日趨
減少，一個個地正向著狡猾發展。然「實在」又實在是山東人的天性，你想不實在
也不行，就像咱有時候也想說兩句假話，可說著說著就說出真話來了一樣，乃水土
使然。你比方我們「五四三」辦公室主任的夫人就非常實在。
主任夫人當然就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剛剛農轉非不久，既保留著農村婦女眾
多的傳統美德，又開始具有剛當官太太暫時還不會當卻還想重作一下的派頭兒。她
對人很熱情，你若問她身上的衣服是從上海買的吧？那就更熱情。有一回她因為一
件什麼事正生著氣，旁邊兒有個什麼人問她腳上穿的那雙千層底的布鞋「是從上海
買的吧？這麼結實？還註冊著齊魯商標呢！」她馬上就不生氣了，還嘿嘿呢！「那
當然！是你二叔上月從上海捎來的呢！你二叔到上海開什麼會來著？人大還是山大
來著？」我們主任在家排行老二，她不管跟誰說話都要稱她丈夫是「你二叔」。
她還會看手相呢！看得還挺准，說得也怪實在，她若看出有什麼不好的事來就
跟你實說。那回咱有眼皮跳了幾下，請她看了一次手相，她一看說：「你毀了，不
出兩天你得出事兒！」咱心裡就直犯嘀咕，不斷提醒自己：千萬別出事兒啊！卻不
想當天中午就把錢包給丟了，損失人民幣36無。
她給所有人看手相看出來的都是不好的事兒，看出來就跟的直說，就把「五四
三」辦公室的那幫小子們嚇得一個個提心吊膽的，她則露出同情的表情，以示慰問。
除了看手相，她要跟你說句別的什麼話的時候，先是四下裡望一下，看附近還
有別的什麼人沒有，你就很重視了，以為她要跟你透露一件十分機密的事,────
這很可能的，主任夫人嘛！其實她趴到你的耳朵上悄聲說的都是家常話：「吃飯了？」
「幾點了？」或「下雨了，下雨好哇，要不可真是旱得夠嗆呀！」
旁人問你主任夫人向你透露的內容，你照實說了，人家還不信，你要堅持，人
家就懷疑了：你們議論我了吧？她這樣隔三差五地挨個找你悄聲說點什麼;你就覺得
她怪熱情，也怪實在。特別你給她幹點什麼好事的時候，比方幫她買買糧了、打打
煤餅子了，她就要教訓你了：你太實在呀！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人家數錢！她教
訓你太實在，就越證明她自凸實在。
後來主任提升為宣傳部副部長了，主任的夫人對我們就冷淡了，雖然仍在一個
院裡住著，照常跟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可看見也跟沒看見一樣。她說是「五四三」
的人一點都不實在，一個個的最不是東西了，明明是俺自己做的鞋，還哄俺「是上
海產的吧？這麼結實，還註冊著齊魯商標呢！」誰不知道齊魯是工商局的齊局長呀！
老娘是裝憨兒呢！讓你們覺得俺少個心眼兒，你們比俺強，好讓你們的心理平平衡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