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第五位的,我認為是金釧。第六位是紫鵑。第七位的是鶯兒。
第八位,估計是麝月。第二十回中涉及麝月的那條脂硯齋批語,可以再引得更詳細一點,批語是針對一段會給你留下很深印象的情節的:襲人病了,寶玉房裡的丫頭們全出去玩耍了,麝月卻自覺地留在屋裡照看,讓寶玉覺得她「公然又是一個襲人」。後來寶玉就給她篦頭,被晴雯撞見,遭到譏諷。脂硯齋批語說:「閑上一段女兒口舌,卻寫麝月一人,在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可見襲人出嫁,雖去實未去也。」這條批語透露了八十回後的情節,很珍貴。更有意思的是,也是在這一段稍前頭一點,還有一條署名畸笏的批語,不但有這麼個署名,還寫下了落筆的時間,是丁亥夏。畸笏,應該是畸笏叟的減筆,這個人和脂硯齋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紅學界一直有爭論。有的認為是一個人,前後用不同的署名寫批語,有的則認為是兩個人,這個話題討論起來很麻煩,這裡不枝蔓。但是我要告訴你,就是這個丁亥年,據專家考證,應該是乾隆三十二年,也就是一七六七年。曹雪芹去世,是在一七六二年或一七六三年,這位畸笏寫批語的時候,曹雪芹肯定已經不在了。那這條批語的內容是什麼呢?寫的是:「麝月閑閑無語,令餘酸鼻,正所謂對景傷情。」你去看書裡的具體描寫,麝月說了不少話,並不是「閑閑無語」,那麼這條批語是什麼意思?它就給人這樣的感覺——是書外的麝月,跟批書的人待在一起,批書的人批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把書裡寫的念給她聽,而麝月坐在旁邊,靜靜的,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可能只是在回憶,在沉思,於是批書的人鼻子就酸了,「對景傷情」,就是把書裡的描寫,和眼前的景況加以對比、聯想,就很傷感,情緒難以控制。那麼,這條重要的批語起碼傳遞了三個信息:一個就是麝月實有其人,書裡關於她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實際有過的;第二個信息,就是在生活的真實裡,這個麝月,她最後經過一番離亂,到頭來還是跟寫書人、批書人又遇上了,就在一起生活了;第三個信息,就是書裡第二十回所寫的那一段,麝月看守屋子,寶玉跟她說話,她打開頭髮讓寶玉給她篦頭,遭遇晴雯譏諷等等,是有場景原型、細節原型的。當然,也許生活的真實裡,這個女性並不叫麝月,但麝月寫的就是她,性格就很一致。書裡的麝月基本上是安靜的,喜怒不形於色的,那麼,書外的她,經歷了大的劫波以後,雖然又遇到了寫書的和批書的,但寫書的已經死了,她和批書的相依為命,前途茫茫,她欲哭無淚,閑閑無一語。
排第九位的,是司棋。關於她,我只強調一個細節。第二十七回,大觀園的女兒們餞花神,滿園熱鬧,小紅,那時候還叫紅玉,她為鳳姐辦完事取來小荷包,回到園子裡,在鳳姐支使她的那個山坡上去找鳳姐好覆命,可是鳳姐已經不在那裡了。這時候,就看見司棋從山坡上的山洞裡出來,站著系裙子,她就趕上去問:「姐姐,不知道璉二奶奶往那裡去了?」司棋回答:「沒理論。」這當然也不是廢墨贅文。從這個細節裡可以知道,第一,大觀園的建築和園林雖然美麗,但是,衛生設施還相當落後,第五十四回就明確寫到寶玉晚上走過山石後頭撩起衣服小解,那麼這個細節,就意味著司棋她剛在那山洞裡方便完;第二,由這個細節,讀者也就可以知道司棋在作風上是比較隨便的,初步透露出她這個愛把頭髮蓬鬆地梳得很高的身材高大豐壯的丫頭,有著獨特的性格;第三,這也是個伏筆,司棋後來約潘又安進園子裡來偷情,她是準備得很充分的,她對園子裡的山洞和僻靜角落,勘探得非常仔細,本來應該是萬無一失的,但是正像我剛才說的,大觀園的衛生設施還是很欠缺的,第七十一回末尾,為什麼「鴛鴦女無意遇鴛鴦」?並不是鴛鴦她想盤查什麼,只不過是因為內急,不得不
尋個僻靜的角落去方便一下罷了。當然,對司棋,曹雪芹他也是寫人性的複雜。第六十一回,她派小丫頭小蓮花兒,去問管廚房的柳家的要碗燉得嫩嫩的雞蛋,柳家的抱怨了一番,呵,聽了小蓮花兒的學舌,她伺候完迎春吃飯,就帶領一群小丫頭跑來,對廚房實行了徹底的打砸。司棋如此蠻橫,還不止是因為嘴饞,實際上她是要奪取廚房的控制權,把柳家的換成能充分地為她的利益效勞的秦顯家的。這場爭奪戰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秦顯家的都進駐廚房半天了,卻沒想到又風雲突變,廚房到頭來還讓柳家的掌管,司棋氣了個仰翻,卻也無計挽回,只得罷休。司棋確實也不是個善茬子。她被攆出去以後的結局,高鶚續書的寫法,是她和潘又安雙雙殉隋而死,平心而論,還是比較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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