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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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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三一九大本營隔壁成了赤衛軍的臨時拘留所的審訊室。三一七的窗戶沒有糊,可以看到室外密佈的點點星辰。屋子裡沒有床,只有一隻四條腿的凳子和一隻三條腿的凳子。俘虜被五花大綁捆在暖氣片上,姿勢仿佛坐著,而屁股並沒有沾地,只是雙臂反剪吊在那裡罷了。總司令命令外交部長和宣傳部長抬來兩塊體操墊子,拼在地上,而他本人則充當了審訊的主角,彌勒佛一樣盤腿坐在墊子正中,義憤填膺的其他人簇擁在墊子的邊緣。出於對俘虜的妒忌,當然是對那茁壯體態和器官的妒忌,他們給他套上了衣服。那些口袋都搜遍了,得到袖章一塊,鋼筆一枝,橡膠製品兩枚,圓形鋁兩塊及人民幣若干。這些東西擺在總司令盤好的膝蓋前邊,像佛案上的供品。 俘虜的鼻子被打歪了,上唇鼻涕蟲似的掛著兩道汙血;左眼腫成了一顆青蛋,在手電的光束中看上去,仿佛一隻巨大的眼珠掛在前額上;後腦勺上端被薅掉了一大撮頭髮,露著一塊頭皮像得了斑禿。此人落到這步田地,居然鎮定自若,奚落性地所答非所問,而且不時哼唱黃色小調般的革命歌曲。 暴力審訊從一開始就亂了套了。總司令出於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惱怒和憂傷,反反復複糾纏一些外圍的細節,把審訊推入了旁門左道。一萬條天鵝腿在他眼前跳舞,使他久久抓不住問題的實質。 「你來八號樓想偷什麼?」他問,「除了我們戰友的毛巾被,你還偷了什麼?」 「我是來撿破爛兒的。」男人笑著說。 「這是從哪兒偷的?」總司令捏起一枚橡膠製品,問,「這個氣球是哪兒偷的?」 「這是革命組織發的防寒物品。」 「剛到秋天,你就冷了碼?」 「說錯了,那是隔熱用的。」 「夏天早過了,您熱從何來?」 「這是避孕套。」外交部長附在總司令耳邊小聲說,「他在耍我們!」 總司令惱中添窘了。他回想作戰部長的揭發,躥起來朝俘虜的肚子上給了一拳。 「黑虎掏心!」他說,怏怏地坐回去。 「不是這樣的。」男人仍舊笑著說。 「白鶴亮翅!」總司令不得不重新跳起來,飛腿給了那輕蔑的笑臉一腳。 「不是這樣的。」 「雨露滋潤!」總司令往那臉上吐了口唾沫,往斑禿上抹了把鼻涕,惡狠狠地說,「我讓你滋滋潤潤!」 「小兄弟,不是這樣的。」 總司令束手無策了。外交部長湊過來在俘虜腦門兒一是一二是二,彈了三個大崩兒。 「鉤釘疙瘩K!」他說。 「還差一個A.」男人笑著敷衍。 「……小王八!」文靜憂鬱的宣傳部長也加入了暴力合唱,他扇了那人一個嘴巴,哆哆嗦嗦地又加了一個嘴巴,「大王八!」 「你們不一定是天才。」男人掃視這幫笨拙無知的少年,大義凜然地反擊道,「但是你們肯定是一群狗崽子!你們是一群喪家之犬!舊世界風雨飄搖,你們惶惶然無家可歸了!小東西們,我說出這些你們傷心嗎?」 「打死他!」一直坐在體操墊兒上不言不語的作戰部長在沉默中爆發了,他掄起牆邊三條腿的凳子朝性交英雄和革命勇士砸過去,吼道,「打死他!他打死了校花的父親!他打死了我的父親打死了我們的父親!打死他!他打死了我母親打死了我們的母親!打死他!他打死了我爺爺打死了我們的爺爺!打死他!打死他呀……」 「打吧!」男人仰天狂笑,「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你們打吧!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東方紅……北京的金山上……天上佈滿星兒,月芽……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泰山頂上一棵松……下定決心不怕……小常寶控訴了……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了……」 男人引吭高歌,被徹底打蒙了。 「打死他!」 「打死他!」 「他打死了她父親打死了我父親!」 「他打死了我父親打死了我們的父親!」 「他打死了我叔叔!」 「他打死了我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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