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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你想幹嗎?」外交部長見後勤部長伸過手來,更緊地縮進犄角,說道,「治病就治病,你動手動腳幹嗎?」

  「你以為我想幹嗎?」

  「我認為……你想摸我。」

  「不摸你,我掐你!」

  「我不憋得慌了!」

  「騙人,你都喘不上氣來你都快難受死了!你又痛苦又傷心你好半天連個像樣兒的屁都沒放過了!你不憋得慌那才見鬼……把脖子遞過來吧,主動點兒。」後勤部長往趴在嘹望孔那兒的作戰部長偏偏腦袋,對外交部長的擔憂施以懷柔,「放心好了,那是我最成功的一個病例,也是我的第一個病例。他從廁所剛出來什麼樣,現在什麼樣兒,你不羡慕他嗎?」

  「別掐我!」

  「我的手還沒挨著你呢。」

  「你要為掐我的後果承擔責任。」

  「我現在的責任除了掐你沒別的。」後勤部長把彎成環狀的手指包在外交部長的喉頭四周,在離皮膚兩三釐米的地方停下來,呼吸急促地說:「為了不讓你憋,我都憋了。掐你是象徵性的,但你得把它當成真的,不過你不害怕不行,你要太想得開就沒有意義了。你就想有人掐住了你的喉管兒,裡面的骨頭格格直響,你無力反抗,準備坐以待斃。我請你進入這個角色,吸氣,屏住!感覺怎麼樣?」

  「我……」外交部長直愣愣地僵在那裡,嗓音競毫無來由地出色地沙啞起來了,說道,「我……要死了……」

  「這個感覺比較對頭。讓我們沉浸一下。沉浸在憋的感覺中……」後勤部長聲音越來越低微,幾乎於無,「我也……差不多……快憋死過去了。」

  「歡迎你跟我……一塊兒憋。」

  「這不是歡迎不歡迎……的問題。」後勤部長眯著眼,見外交部長合攏了眼皮,就把自己的眼睛睜大了。雙目神采奕奕,比他混沌的嗓音要清醒惡毒得多了。他緩慢地摻著一絲冰涼的微笑說道:「把你的耳朵像狗耳朵一樣聳起來、聳起來、聳起……」

  「……聳起來了。」

  「忘掉你的鼻子。」

  「……我的鼻子在哪兒呢?」

  「它在你腿肚子上,不要管它,你現在不需要它了。」後勤部長悄悄把手收回去,插在口袋裡,用看牆報或看釣魚的優閑姿勢打量憋得一敗塗地的外交部長,繼續加以引導:「你的敵人以朋友的名義或者是你的朋友以敵人的名義掐住了你的脖子。他們對你本人視而不見,他們只對你的脖子感興趣,他們想把你的自由呼吸遏制住,讓你憋死在搖籃中。你是搖籃中的嬰兒,你長了一張外交家的櫻桃小嘴兒,但是它只能吃奶不能用來說話。你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叫說話,不知道滿嘴噴糞胡攪蠻纏強辭奪理等等是怎麼一回事情,因此你和你周圍的人少了許多煩惱。你是嬰兒所以不用為隨便拉撒發愁更不需要擔負責任,沒有人用決議來表示對你的關懷,你也用不著每十五分鐘忙一次以表達自己的感恩戴德之情。你出神人化地躺在那兒,不論誰用大背挎掄你用腳踹你的沒長結實的小屁股,也不論誰解你的褲腰帶似乎要猥褻你,更不論誰掐住了你的脖子似乎許多人和許多事正集合起來要把你憋死,你都不放在心上,你把這一切看成遊戲,看成吃奶前的準備活動。你是嬰兒卻成了達觀的偉人,你有嘴不會說話卻揣了一副外交家的胸懷,你幹什麼都能得到原諒而且幹什麼都顯得意味深長。有人掐你的要害,你就給他一個上不來氣,給他一個死!你死後爬起來,旁若無人,胸有城府,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外加一聲不吭。

  你就不是那個像小媳婦兒一樣老愛憋氣的人了,也就不是那個狗嘴裡吐象牙而且總是不吐不快的人了。那麼,你到底成了哪路人呢?「後勤部長見外交部長半天不動彈,連忙伸手在他鼻子前邊試了一下。呼吸微弱,但是沒咽氣,後勤部長謹慎地複問:」神遊一下,看看你究竟成了哪路人呢?」

  「我……我還……」外交部長的聲音慘極了,「我……我還是人嗎?」

  「物極必反,你是個人兒了。」

  「……你掐死我了。」

  「你的脖子掐起來很舒服,手感不錯。」後勤部長兩手抱著肩膀,打量剛剛急就的作品,暗自慶倖一個沉默的外交部長恐怕已經橫空出世奔了赤衛軍了。他風趣地說道:「要不是看你長了條這麼好的脖子,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掐下來。我對我的小弟弟都沒這麼優待過,他說話把我說煩了,我頂多在他嘴裡塞個紅皮雞蛋,讓他含著不准咬破了。你看,我對你比對他更動感情……」

  外交部長張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了。後勤部長離開他,走向門後的雙層床。副司令在聽收音機,平展展地躺著,仿佛在展示他的遺容。宣傳部長坐在上鋪,修飾宣言草案,秘撰赤衛軍的童話和聳人聽聞的動物世界,他的自來水筆在滴血。

  「你們都看到了嗎?」後勤部長問。

  「……看到了。」宣傳部長暫停殺戮。

  「看到什麼?」副司令裝得不太像。

  「你把耳塞機插眼眶裡了?」後勤部長問,「看不到什麼總該聽到點兒什麼吧?」

  「我一直在聽音樂。」

  「我奏的音樂你聽到了嗎?」

  「你的話我不明白。」副司令裝得像他本人了,說道,「我知道我目前依賴的這個東西是你的,如果你想討還,我過幾分鐘……或半個小時或一個半小時……我就還給你。不過我們最好跟他商量一下。他委託我替他保管,不打招呼就還給你,我怕他受不了。他處境很惡劣,我們不能雪上加霜。他已經這樣兒了,再打擊一次半次,他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呢。我的鼻子現在非常管用,他把我的鼻竇炎都給折磨好了。我不能說我受不了他,那樣對他不仁不慈,我只能說我受不了一個好鼻子……」

  「那你把耳塞插鼻孔裡好了。」

  「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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