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逍遙頌 | 上頁 下頁


  副司令摸准來龍去脈,回到門後,在收拾鋪蓋的外交部長背後撫摸了一下,對他的激流勇退表示讚賞。後勤部長替作戰部長收拾被褥,在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塊手錶。表很重,夜光粉綠幽幽地放射光芒,方圓數釐米都亮了。入夜不久,指針三點半,秒針凝固不動。

  「停了。」後勤部長說。

  「它根本就沒走過。」總司令把表拿過去,放在耳朵上聽了聽,「他說是個蘇聯大人物送給他爸爸的,我看是他從大馬路上撿的。」

  「我可以動動它嗎?」

  「隨便動。他自己在窗臺上磕它,在水泥地上摔它,就差把它塞肛門裡焐一焐了。我看你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

  「你可能低估他了。」副司令說。

  後勤部長從挎包裡掏出一隻鑷子,橫著夾住表蓋兒,按在地上,別在暖氣片裡,卡在褲襠之間,一概不成功。總司令為他打著手電,陰沉的臉因為譏諷而慈祥了。後勤部長無計可施,幾個旁觀者都哧哧地笑了起來。

  「黔驢兄再一次技窮了。」外交部長換好了鋪,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後勤部長破釜沉舟,把鑷子的兩個尖兒插入床板的某個寬大縫隙,借助擠壓的力量卡緊表蓋。他背影蒼涼,仿佛在與一隻力大無比的跳蚤搏鬥。嗒一聲,破表敞開了胸懷。三上九輕輕一顫,為一種潛在的能力振動了。

  「我過去就佩服他。」宣傳部長說,「現在仍然佩服他。他疊的紙飛機能在空中飛翔一分半鐘,他用木頭槍發射子彈,能打五十米。」

  「我們得馬上為他制定一個工作計劃。」副司令有點兒失態,「我們不能再赤手空拳了!」

  「你們激動什麼?」總司令說,「有什麼可激動的?」

  「這麼對待私人物品合適嗎?」外交部長沮喪地看著手電照耀的錶芯兒。宣傳部長白了他一眼:「你別說了,我聞到了發酵的巧克力味兒,想吐!」

  後勤部長聳聳鼻子,看看大家:「不耽誤你們睡覺吧?我頂多再要五分鐘。我剛才吃巧克力了,但是我沒放屁。我不愛放屁。輔助輪松了,幾下就好。」他意味深長地與宣傳部長交換了眼色。外交部長夾緊兩腿向門外溜去,神不守舍。副司令也暗自嬉笑了。只有總司令沉浸在不愉快不舒服的感觸當中,頻頻自語:「瞎激動什麼?有什麼可激動的?」

  外交部長在三零三站了一會兒,摸臉,不知道它是否很紅。停電真好,薄臉皮需要停電勝於需要燈火管制,永遠不來電,人的臉就徹底自如了。正在寬慰自己,巧克力的味兒再度升騰,使他深愧於自己的鼻子和自己低劣的消化能力。他知道那種巧克力的牌子,過去的商標是「紫果」,後來改成「寶塔山」了。效果這麼強烈,都是因為幾個月不吃的緣故,一次啃一小口就好了。想想吧,總共竊得三塊,竟同時吃了下去!令人如何自解?又摸臉,紅否不可知,卻猶如摸到紫豔豔的巧克力了。

  外交部長來到隔壁,敲門。一陣騷動,似乎有不小的動物從裡面撲住了門板。處境難堪的還是大有人在呀,外交部長刹那間解脫了,情緒順利回歸。

  「你還沒睡?換了新環境有點兒不適應吧?想開點兒。」

  他說。

  「你們有地方拉屎撒尿了,都不理我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再不想辦法讓我出去,我呆會兒跳樓!」作戰部長沒有半點兒睡意。

  「他們把你忘了,我沒忘。」

  「你沒忘就陪我說會兒話,我悶得慌,我跟小便池說了半天了,悶死我了!」

  「我不能陪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消息,我是出於同情才這麼做的。我有個條件,你罵過我,你得跟我賠禮道歉。」

  外交部長笑眯眯地盯著門把手。

  「我想罵誰就罵誰!」

  「罵我不行,君子可殺不可辱。」

  「操你媽!」作戰部長出口成章。

  「你得了躁狂症,可憐!」

  「我罵小便池呢,罵了一百遍了。你趁早走吧,下邊我該罵大便池了!」

  「環境造人,你已經成了茅坑裡的石頭。有些消息對人至關重要,對石頭就無足輕重了。可是你最好聽著……你失寵了!我再說一遍,你失寵了!」外交部長欲走未走,傾聽。沒有回答。他貼著門嘰嘰咕咕地敘述了三一九的小小事變,欣賞著門裡漸漸加速的沉重呼吸,最後透露說:「他們在破壞你的表!」

  「那是我爸爸的表,誰敢動!」

  「他們不僅動了,而且把它拆了。」

  呼吸聲消失,作戰部長似乎暈了過去。呼喚不應,敲門不應,使外交部長心裡發虛,生怕裡面的人會突然從背後冒出來,魔鬼一樣掐住自己。他不能不有點兒周全的表示,但是說什麼好呢?裡面的情形令人無從判斷了。

  「你怎麼還不走?」門後有鬼。

  「你剛才睡著了嗎?」

  「操你媽!我心裡舒服多了,你走吧。」作戰部長語氣十分陌生,「告訴他們,我跟大便池在一塊兒比跟你們在一塊兒舒服多了。等等,給我扔塊巧克力進來,我餓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