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在哪兒請?」

  「鴻賓摟。」

  李雲芳前腳走,張大民後腳就跟出來了。沒幹過這種事,知道是醜事,知道不該幹,可還是硬著頭皮幹下去了。釘梢兒嗎?吃醋嗎?怕最後一根稻草離開自己漂走嗎?下起了小雨。不久便下大了,變成了瓢潑大雨。張大民落湯雞一樣站在樹底下,看著鴻賓摟的燈光和大玻璃後面的紅男綠女,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精神危機。折騰了半輩子,三十六拜都拜了,最後一哆嗦也哆嗦了,還是一事無成啊!

  張大民在雨中走到半夜,一推家門發現李雲芳在客廳坐著,飯桌上擱著一疊錢,綠不嘰的,不是中國錢。

  「你幹什麼去了?」

  「看你們吃飯去了。」

  「你……」

  「錢都付了?」

  「急死我!真有你的!」

  「他想買你什麼?」

  「……你混蛋!」

  李雲芳給了張大民一個嘴巴。那疊外國錢,把張大民殘存的最後一點兒自尊給擊碎了。怪就怪技術員自作多情,把888美金放在禮品襯衣裡,要給受贈人一個驚喜,殊不料嚇壞了李雲芳,還打碎了她們家的醋罎子,把男主人逼得悲痛欲絕,差點兒打開窗戶從陽臺跳下去。長夜難眠,夫妻倆傾心長敘,一個扒開肋骨讓對方看心臟紅不紅,一個扒開肚子讓對方看腸子直不直。不免相擁而位,說了哭,哭了笑,笑了再說。悲乎哉?極樂也!這時候突然咚咚咚,有人敲臥室的門。

  「爸,你們幹嗎呢?」

  「……你媽咯吱我呢。」

  「媽咯吱你,你哭什麼?」

  「……樂極生悲啦。」

  「……注意點兒影響!」

  天才!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張大民和技術員在京倫飯店大堂見面的時候,離飛機起飛的時間不多了。技術員接過裝錢的信封,十分靦腆,臉脹得通紅,一邊看表一邊吞吞吐吐的不知要說什麼。張大民沒想到對方是這種風格,正所謂見了熊人壓不住火,一張嘴,嗓子眼兒躥出一隻狗,汪汪汪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叫的是什麼了。

  「在美國年頭兒不短了吧?學會刷盤子了麼?美國人真不是東西,老安排咱們中國人刷盤子。弄得全世界一提中國人,就想到刷盤子,一提刷盤子,就想到中國人。英文管中國叫瓷器,是真的麼?太孫子了!中文管美國叫美國,國就得了,還美!太抬舉他們了!你現在是美國人,你心裡最清楚,那兒美嗎?是人呆的地方嗎?他們叫咱們瓷器,咱們管美國叫盤子得了!」

  「對不起,我要去趕飛機了。」

  「我送送你。以後別這麼隨便給人錢。你塞給我們雲芳,我們雲芳都哭了,覺得受了侮辱。我知道你對不起她,心裡有愧,想補償補償,可是這點兒錢拿不出手呀。等您發了大財,拿出十萬八萬的,用紅帶子紮上,單腿兒一跪,把它們當面交給雲芳,不比你現在藏著掖著的強?這點兒錢你留著回美國買汽油使吧,別瞎耽誤功夫了。趕明兒錢不夠花了限我說,我讓雲芳寄給你,咱就甭客氣了,誰跟誰呀?哪兒跟哪兒呀?你說是不是!」

  「對不起,車來了,再會!」

  「我給您開門。上飛機小心點兒,上禮拜哥倫比亞剛掉下來一架,人都燒焦了,跟木炭兒似的。到了美國多聯繫,得了愛滋病什麼的,你回來找我。我認識個老頭兒,用藥膏貼肚臍,什麼病都治……回紐約上街留點兒神,小心有人用子彈打你耳朵眼兒,上帝保佑你,阿門了。保重!媽了個巴子的!」

  出租車開出老遠了,他才住嘴。嗓子眼兒發幹,太陽穴蹦蹦直跳。張四民去世以來,下崗以來、吃醋以來,一切一切的憋悶都隨著這通胡說八道吐出去了。天藍了,雲白了,走在大街上兩隻腳一顛一顛的又飄起來了。

  「大民,你怎麼跟他說的?」

  「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歡迎您下次來家中做客,拜拜!」

  「真的?」

  「騙你我是王八蛋。」

  「總算會說人話了!」

  中秋節前夕,張大民在一位廠長家裡一口氣推銷了600個暖壺。他怕那位廠長有腳氣,否則就趴下來親吻那兩隻大腳丫子了。普通的居民樓,普通的單元門。普通的肥頭大耳的漢子,看不出腦袋上有什麼光環。張大民一邊防備挨踹,一邊念經似地發佈廣告詞,我是保溫瓶廠的推銷員,我們的保溫瓶舉世無雙……

  「賣暖壺的麼?進來進來!」

  張大民的生活由此掀開了新的一頁。廠長說他們廠水質有污染,剛剛更換了輸水設備,職工家屬貪幾個小錢卻不肯換暖壺,他要扣他們的獎金買暖壺,他要逼他們換暖壺!張大民確實看了看廠長的腳,他顫抖著說,我敲了足有一萬個門了,終於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偉大的人。中國有救了。中國的工人階級有救了。我們靠暖壺吃飯的人有救了!出門的時候他跟廠長開玩笑,我打了一年獵,就指望哪天逮只兔子,今天一進山,撞上個熊貓兒!廠長哈哈大笑!

  「國寶啊?不敢當!也就是一狗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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