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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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搭腔說這是實話,他怕蛆。 茅房問題解決了。雙人床問題擱在老地方,誰也沒有辦法。第三場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張大民半夜醒來,眼珠兒一轉,想出了一個辦法,打了個哈欠,又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睡不著覺了。他摸到廚房喝水,沒摸到暖瓶,摸到了一把頭髮。閃電在雨夜中劃過,頭髮下面是三民的臉,發呆,發綠,還有點兒發藍,像一顆剛剛摘下來的掛著絨兒的大冬瓜。張大民剛要發作,嗓子突然一堵,覺得再這樣愁下去,三民就要出人命了,雙人床就要殺死他可憐的弟弟了。 「幹什麼呢你,不睡覺?」 「不敢睡,一閉眼全是腿兒。」 「什麼腿兒?女的?」 「不是……是馬。一大群馬跑過來,撲棱撲棱的,全是馬腿兒。一閉眼沒別的,全是咖啡色的馬腿兒!」 「三民,你有病了。」 「跑近了一看,不是馬腿兒。」 「什麼腿兒?」 「床腿兒,數都數不清。」 「三民,你真的有病了。」 「哥,我沒病。」 張大民給三民點了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歎氣,聽著風聲和雨聲,覺得生活——幸福的生活——讓一群長了蹄子的奔騰的雙人床給破壞了。 「我沒病,可是我很難受。」 「你哪兒難受?」 「我說不出來。」 「得說出來,憋著不說就長瘤子了。」 「就這兒……兩根眉毛中間,偏上一點兒,裂了一條縫兒,很難受。昨天下午,我找我們領導談話,我找我們領導借房子,我……我找我們領導談借房子的事,我找我們領導……找我們領導……」 三民掉淚了,抽嗒了幾下。 「快說,別憋著!」 「領導對我很好,問我你排隊了嗎?我說我排隊了。他說好同志,好青年,你慢饅排著吧,如果中間沒有人加塞兒,到21世紀上半葉你一定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了。」 「張著嘴請人往裡塞大糞,你自找的!」 「……我說我可以加個塞兒嗎?領導說你是好同志,好青年,你不能加塞兒。我說小王怎麼就加塞兒了,來的比我晚,幹的沒我好?領導說……領導說你知道小王的爸爸是誰嗎?哥,我難受極了。」 三民又落淚了。 「我也難受。可是,讓咱媽現給你找一個長翅膀的爸爸,好像是來不及了。你當時就跪下來,認你們領導當幹爸爸,人家未必就缺兒子,好像也來不及了。」 三民不吱聲了,狠狠地櫓了一把鼻涕。張大民挪到廚房門口,隔著水壩似的門檻朝外看了看,積水不多,離警戒線還早著呢。他把煙屁股丟在雨裡,小火頭兒哧一下就不見了。 「三民,我有辦法了。」 「你有什麼辦法。」 「我想的不成熟。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告訴你。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告訴你。這樣對你的心情有好處。你老想床腿兒凳子腿兒,鑽進牛角尖兒就出不來了。你應當鑽到別的地方試一試。下水道堵了一隻死貓,那是死貓,你一鑽說不定就鑽過去了。不是真鑽,是打個比方,說明一種態度。咱們這種人不能靠別的,靠別的也靠不上。只能靠東鑽鑽西鑽鑽,上鑽鑽下鑽鑽。本來沒有路也讓咱們鑽出一條路來了,本來沒有地方擱雙人床,使勁兒一鑽,擱雙人床的地方就鑽到了,三民,我的辦法其實很簡單,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咱們家不是有雙層的單人床嗎?」 「你的意思是……」 「把兩張雙人床摞起來。」 「……摞起來?」 三民小聲笑著,自己問著自己,很興奮,搓了半天手。不過,他很快就沉默了,大概看清了摞起來是件很嚴峻的事,一點兒也不值得高興。他搖頭,歎氣,抱緊兩條胳膊,好像剛剛被奔馳而來的床腿兒踩了肚子一樣。張大民也沉默了。他聞到了一股餿味兒。摞起來確實不是一個好主意。初想也還不錯,深入地想一想就不行了。摞起來的雙人床不光搖搖欲墜,一關電燈它還沒完沒了地叫喚,咯吱咯吱咯吱的,粗俗,沒有教養,還下流!張大民直納悶,這麼不要臉的辦法是怎麼想出來的?他真想鉚足了勁給自己一個大嘴巴了。 「三民,我這兒還有一個辦法。」 三民捂緊腦門兒,好像有點兒害怕。張大民給三民續了一支煙,自己也續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問自己,說好呢還是不說好呢?不說吧,好歹也算一個辦法,說了吧,還是一個不要臉的辦法!床沒地兒擺,身子沒地兒放,單單要張臉擱哪兒呢!豁出去了。 「摞著擺不合適,咱挨著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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