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黑的雪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你到底笑什麼?」

  「我笑……你的話跟我爸爸的話一樣,連詞兒都差不多,我笑這個,沒別的意思。」

  李慧泉心裡發空,有一種無聊的感覺。他悄悄注視她豐滿的胸部和肩膀,知道自己實際上是喜歡她穿這件裙子的。他只是受不了別人肆無忌憚地去欣賞她。他心裡埋伏著一種隱隱約約的衝動。

  他痛苦萬分地膘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臀部,最最真實的想法是在她裸露的脊溝上輕輕地撫摸一下。他想吻她。

  他想幹的半情報多,他卻在心裡對自己大喊大叫:我沒有假模假式!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實意的!他在短促的自我感動中真切地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他的手心攥出了汗水。

  「呼家樓中學有個小夥子老跟蹤你,你知道麼?」他四下看看。

  「知道。我沒離校的時候他就給我寫信。我剛開始還可憐他,可是他的信越來越不像話,像個小流氓。」

  「他喜歡聽你唱歌。」

  「這種人多了,可沒有他那麼下流的!」

  李慧泉愣了一下。他是為你才下流的,他愛你,滿腦子空想,所以下流了。李慧泉有些傷感。

  「不知道那小子今天在不在?」他問。

  「不會了。我的朋友嚇唬了他一下,膽小鬼不會再搗亂了。」

  李慧泉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他自己是否也在搗亂呢?而且,他似乎正是個膽小鬼。他比那個可憐的單戀者強不了多少。

  他如果有勇氣,應該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劈頭蓋臉地向她表明心跡,然後吻她並咬住她嬌嫩的嘴唇。征服她的人一定是這種兇猛的傢伙。她被寵壞了。她需要肉體上的打擊。

  但是,他只能無所作為。

  「謝謝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很多,可是有人表面很熱情,實際上是想占我的便宜。他們想錯了,我唱了幾年歌,在學校就被人請出去唱,我什麼都見過了,我誰也不怕。我的路不順,可是我會闖一條路出來,我想好了就幹到底,真的!……謝謝你今天送我,明天不麻煩你了,還讓小徐來吧。他感情特別脆弱,動不動就尋死覓活,我現在拿他沒別的辦法,得哄著他……」

  「他挺精神的。」

  「我不喜歡這種男人。」

  「他嗓子還行。」

  「他在這方面沒什麼前途.做個朋友他還是蠻稱職的……再見吧!」

  她匆匆地飛進了那座樓房,黑裙子像蓬鬆的黑色羽毛。她裸露的身體部位離得稍遠之後,又在燈下顯出瓷器般的光澤。她乾淨得就像一朵剛剛開放的鮮花。然而,她的老練卻令人害怕。她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表面上卻不表示厭惡,這是一般的二十歲女孩子能夠做到的麼?在誘人的肉體裡麵包著一顆任何人無法揣測的靈魂。她在本質上和那個澡堂姑娘沒有什麼不同。他遇到的一切都可以概括為那句使自尊心大受損害的妙語。

  「有這個必要嗎?」

  是的,一切都沒有必要。他昏頭昏腦地對她說出那些話純粹是自作多情。他像個小丑讓一個姑娘耍來耍去。除了扇她耳光,扒她的裙子,除了野蠻地擺弄她,一切都沒有必要。當世界毀滅的時候,他會這麼幹的!他遲早會看看她公主式的傲慢到底是什麼貨色。

  他離開這座樓房時,突然想起自行車丟在針織路咖啡館了。

  他順原路走回。小松樹在水泥路上布出一排又一排黑影。乘涼的人群開始縮回樓房。老人們在咳嗽。他小心聽著看著,在這條路上似乎發現了趙雅秋的什麼痕跡。香水味兒,鞋印兒。揪落的樹葉。談話的餘音。似有若無。似是而非。他想起她唇邊陰影似的絨毛時,禁不住渾身顫抖。什麼東西丟掉了。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東西本來就不屬￿他。他自己讓自己鬧誤會了。

  這就是看到、聽到、讀到、猜到、想到的愛情嗎?他回到家中,躺在涼席上輾轉難眠。想到那張盼時,腦子裡竟閃電似地冒出一連串類似強姦的野蠻的念頭。

  他目瞪口呆。

  他對針織路咖啡館的興趣無情地談漠了。七月下旬,他一次也沒有去,他晚上出攤,每天頂多賣四個小時。其餘時間他看書,到公園看入下棋,參觀家具展覽和汽車展覽,他差點參加一個私人開設的健美班,後因離家太遠才沒去成。

  方叉子沒來找他。聽不到逃犯的任何消息。劉寶鐵卻始終處於緊張狀態,什麼時候去居委會都能看到他。李慧泉給他送過一次電影票,他沒去,讓女朋友去了。李慧泉挨著劉寶鐵的女友看了一場電影,發覺她自始至終在吃零食,一會兒是糖,一會兒是瓜子。李慧泉回來沒跟任何人講起,只是覺得很好玩。這就是羅大媽為片警介紹的、引以為自豪的女朋友。她除了吃零食之外,看電影時還脫鞋。她的皮鞋在電影院座椅下散發出淡淡的醃蘿蔔味兒。

  夠劉寶鐵一嗆。

  馬義甫也沒來找過他。這小子借走四百塊錢之後便銷聲匿跡。李慧泉有時候忍不住想,這個朋友很可能把他給騙了。世面上什麼人都有。人越來越不像人。晚報上有登載,門頭溝一個傢伙用開水澆老母的頭,恨她不死。這是畜生也做不來的事。

  崔永利是八月初從深圳回來的。他在東大橋攤群找到李慧泉,說準備在沙家店租的房子裡請客。

  崔水利鬍子依舊茂密,但人瘦了,皮膚曬得發黑。他的舉止神態都顯得很疲倦,好像剛剛打了一場架。

  李慧泉覺出這人有什麼事要求他幫忙。

  星期六下午,他準時赴宴。崔水利只請了他一個人。菜是鄉下姑娘炒的,也是鄉下姑娘端上來的。兩個姑娘口音相似,長得也差不多,李慧泉有點兒分不大清楚。那個身量稍高的姑娘老拿眼瞟他。人不怎麼正經。他沒有多想。酒是好酒,菜炒得也不錯,崔永利像是很夠朋友的樣子,不住地講些外地的笑話逗樂。崔永利好像很長時間沒這麼高興過了。

  李慧泉看出這人有些孤單。他也是那種沒有什麼朋友的人。

  跟自己一樣。

  吃了一半飯,崔永利把他拉進裡屋,讓他看一樣東西。靠牆擲著兩個裝肥皂的紙包裝箱,崔永利打開蓋子,裡面碼著書一樣的黑色長盒。錄相帶。有幾十盤。

  「這叫南水北調,黃水兒!」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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