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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是叫嚷和喧囂,不是演唱。吉它彈得尤如一把生銹的鋸條割進了潮濕的朽木。詞句沒完沒了地延伸下去,越來越下流,越來越不堪入耳。營業廳裡的人無動於衷。被座椅隔開的小單間的角落裡,至少有一對情侶在接吻了。「噴」的一聲。似乎在抄襲某部外國影片上的動作。崔永利向李慧泉招招手。李慧泉愣愣呆呆地走過去。他在分辨窗外的歌詞。在「我們沒有血液」和「我們沒有細胞」之後,「我們」已經化做一團空氣。什麼都沒有的人,連自身都沒有的人,最後什麼都有了,整個宇宙都是他的,他佔有美好的一切。

  這首粗俗的破歌子卻原來極為樂觀,讓人大感意外。李慧泉只記住了它的頭兩句。

  我們沒有父親,我們沒有母親。

  這是他的寫照,由那些人唱來.卻像一種擺脫束縛的標誌,他們唱得沒有一點兒傷感。他們一定是有父母的,這幫小騙子!

  李慧泉坐下來,朝崔永利笑笑。

  「我來晚了,沒占到好位子,」「還以為什麼娘們兒呢,鬧了半天是個醜丫頭片子,豆腐似的,沒勁!」李慧泉皺皺眉頭,崔永利貶低趙雅秋讓人不愉快。但他萬萬沒想到,崔永利竟湊到他耳邊,猥褻地說:「我喜歡老的!」李慧泉不明白。

  「老的保險,嫩的弄壞了麻煩!」李慧泉好像還聽不懂。崔永利以為他裝洋蒜,拍了他肩膀一下,嘰嘰咕咕地笑起來。李慧泉讓他的親近弄得莫名其妙。他們認識不久,遠沒到無所不談的地步。

  這人喝多了麼?不像。李慧泉好半天才弄明白「保險」和「麻煩」是什麼意思。崔永利的直截了當和恬不知恥都超出了他的想像。

  崔永利指指窗外,「一群發情的野驢。」李慧泉透過小門看著售貨廳的動靜,趙雅秋還沒走。她可能正坐在辦公室裡數錢。她何必這樣糟踏自己的才華呢?這裡不是她唱歌的地方。

  李意泉想起了從側面看到的脖梗子和上嘴唇的細軟絨毛。

  他有一種渾身無力的感覺。別人肯定也注意到這些情景,想到此他便十分沮喪。他希望她快點兒離開這裡。

  崔永利想到別的間題,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但他仍舊顯得很親熱。胳膊肘搭在李慧泉的肩膀上。他滿嘴煙味兒。

  「現在十點,你晚上有別的事麼?」「沒什麼事……沒什麼事吧?」「你要沒事,我想領你去個地方。」「哪兒?什麼地方?」,「當然是好地方……你緊張什麼?」「太晚了……你領我去幹什麼?」「……你以為幹什麼?」「……我猜不出來。」「我從你臉上看出來了。」「不一定。」

  「十拿九穩,我看一個人的驗能看出他缺什麼來,我看他的眼能看出他想要什麼。你想讓我說出來嗎?」「……隨你的便吧。」李慧泉臉色變得不大好看。崔永利笑了笑,沒再往下說。李慧泉知道對方想說的話有多麼下流。他也知道自己腦子裡有些時隱時現的下流的念頭。但是,現在他沒有。現在崔永利不可能從他的臉上和眼睛裡發現什麼東西。他只不過覺得那位姑娘一點兒也不讓人厭惡。而且,他喜歡她上嘴唇的淡淡的陰影似的絨毛,他的唯一卑劣而明確的想法,是在她的後脖梗上輕輕撫摸一下,他想摸摸那些捲曲而細軟的毛髮。這念頭只是一閃,畢竟不大可能,一閃也就過去了。

  他又往售貨廳看了一眼。「你這人脾氣不太好。」崔永利看著他,莊重得像換了一個人。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脾氣也不好。後來我明白了,生氣傷身體。有氣讓別人生去,咱們找樂子還忙不過來呢!」李李泉很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想錯了。他上了崔永利故弄玄虛的當。

  「我存了一批貨,想領你看看,沒別的意思。我租著兩間農民房,離這兒不遠,知道沙家店麼?」

  「知道。」

  「從金台路一直往東走,過了古塔就能看見我的房子,紅磚牆,院子外邊是辣椒地。你什麼時候想去都行,別告訴外人。」

  「今天不去了。」

  「隨便。我也不常去。」

  「什麼貨?」

  「你看見就知道了。」

  崔永利看看自己的指甲,又加了一句。

  「反正不是娘們兒。」

  「是娘們兒也沒關係。」

  「我是開玩笑。」

  「我可沒開玩笑。」

  「算啦!一點兒衣服,就一點兒衣服,跟你的買賣有點兒關係,你想要我就轉給你,不想要我就找別人……就這麼回事!順便問一句……你還沒結婚吧?」

  「沒有。」

  「我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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