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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他屈服了。像夜一樣的黑暗包圍了他,不論他怎樣掙扎,始終也逃不脫那幽深的陷阱。他被埋葬了。

  下午,華乃倩從那棟樓裡走出來,美麗嫺靜,嘴角上甚至掛著一絲羞怯。過了半天,周兆路也出來了,氣宇軒昂,衣裝筆挺。他到住宅區西邊的河旁散心,手裡拿著一本醫書。他的背比平時駝了一些,從後面看上去陰森森的,有一種僵屍的味道。

  評審結果正式分佈之前,黨委書記找他談話,非正式地宣佈了對他的任命。任期從三月一日開始,他必須在此之前把心研室的工作交待清楚。雖然周兆路一向穩重謙謹,但他的淡然還是叫老書記吃了一驚。

  「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我可以勝任。」

  「好好幹吧!」

  老書記拍拍他的肩膀。他沒有一絲笑容。好像為以後的工作過早地陷入了深思。

  家人從上海回來了。妻子問他是不是太累了,他說是的,太疲乏了。從那兒以後他再也沒有解除疲乏,臉上總是心力衰竭的樣子。妻子愛撫他時從他頭上揪下了一些白髮,歎道:「我的兆路也老了……」

  他繃著臉,好像生怕自己哭出來似的。

  他給神戶醫科大學拍了電報,表示歉意。電文寫道:「公務在身,恕不能前往,後會有期,同僚頓首。」

  大崗升二很快回了信,還寄來一份日本醫學雜誌,裡面有他翻譯的周兆路的《證之研究》,把國內雜誌上他的照片也翻印了,登在譯文之首。介紹文字稱他為中醫學界的精銳,負有開闢醫學未來的當然重任,云云。

  三月一日的就職演說大獲成功。部裡來了一個副部長和一些別的角色。他的口才發揮得淋漓盡致,四十分鐘的講演沒有底稿,沒有一句廢話,不時還蹦出一些出人意外的小小的幽默。他獻出了智慧和能力的傑作,輝煌的前程擁抱了他。

  周兆路站在講壇上,充滿信心地注視全場。他知道自己是什麼形象。是他自己親手塑造了這個形象。形象代表了一切。內心沒有任何意義。有誰能夠正視他的心靈呢?沒有這樣的人。也許只有她可以除外。

  大家在鼓掌。她也在鼓掌。她美麗的面孔像一朵鮮豔的花朵,他可以在任何地方把她用目光挑揀出來。但他寧肯讓她消失,讓她永不存在。

  副院長躊躇滿志的臉上劃過一道憂鬱的陰影,但沒有任何人發覺。不知她注意到沒有。她是鼓掌最賣力的一個人。

  他在掌聲中暈眩。這是對他人生的慰藉。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這裡,他理應驕傲的。朦朧中他有一種身輕如燕的感覺,失去了束縛,他想到哪裡就能飛到哪裡!

  他在飛黃騰達。

  一個聲音悄悄地告訴他:當心!他笑了。他知道那聲音來自何方。

  周兆路已經沒有恐懼。

  (原載《中國作家》198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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