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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千萬別告訴她我找過您,她要覺得在單位丟了面子,事情就更難辦了。」

  「我會說得策略一些的,你放心。」

  「給您添麻煩了。我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您別見怪!」

  「哪裡!我是她的領導,可是過去對你們關心很不夠,我有責任幫助她。」

  餐廳的人已經不多,服務員在收拾碗筷。林同生似乎還清醒,用筷子去夾掉在桌子上的肉片,卻好幾次也夾不起來。

  周兆路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他在進行他一生中最大的欺騙。欺騙一個比自己軟弱的無所作為的同類。他偷了他的女人,卻侈談什麼對他們的責任?他擔負過的責任不就是讓這個窩窩囊囊的男人戴上一頂綠帽子麼?他罪孽深重,實在難以自諒。

  地下餐廳通往地面的階梯蜿蜒曲折,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似的。林同生走到一半就醉得站不穩了,周兆路連忙攙住他。兩人像一對莫逆之交和酒友,搖搖晃晃地往上爬。

  「我這個人沒什麼朋友……」林同生攀著周兆路的胳膊,一隻手在扶手上胡亂抓撓。

  「我也是。」

  「我除了教教製圖課,一事無成。」

  「我也就那麼回事,想想怪沒意思的。」

  「……要不是為了孩子……要不是為了孩子……我真想……我真想殺了她!」

  「你醉了!」

  「是嗎?……我沒醉。老周,說心裡話,我恨她,我比恨誰都恨她……我這輩子就毀在她手裡了……臭娘們兒……」

  「你醉了!」

  周兆路感到很奇怪,他心裡也罵著同樣的話。她的確是個臭娘們兒,她把丈夫毀了,還想毀了他。想想真舒坦,他把她像破爛兒似的甩了!

  林同生到汽車站才清醒了一點兒,眼睛在寒風裡不住眨巴。車燈不時從他臉上晃過,是一種木然的聽天由命的表情。周兆路不知自己是什麼樣,酒喝了將近三個小時,經歷的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好像做了一場夢。

  「我的話可能說多了……周主任,您可別對乃倩有不好的印象,對她的打擊別太大,她有事業心……」

  「我知道。」

  「她就是在生活問題上有點兒想入非非,她會明白過來的。」

  「我也相信這一點。」

  「以後再跟您聯繫,謝謝了。」

  「不客氣,慢走!」

  他把林同生送上車,自己也乘車往相反的方向回家。車晃得厲害,他想吐。

  林同生還是醉的時候可愛一些。這個人軟弱無能簡直到了頂點。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卻顯得那麼蒼老、那麼萎靡。為一個女人值得這樣麼?老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老是戰戰兢兢地奉承她,也難怪她不心猿意馬!他是她丈夫,她再漂亮、再風流,也是他的女人,他應該利用一切手段征服她!

  華乃倩說過她丈夫生理有缺陷,可能是真的。但這個問題似乎不該那麼重要。也許對某些女人來說,它的分量並不輕。華乃倩的饑渴感不知是不是出於反常的欲望。

  那樣的話,林同生的悲劇就太無聊了。

  下了車,周兆路在路旁的草坪裡嘩嘩地吐了起來。一股很腥的酸味兒嗆住鼻孔。

  剛分到研究院那一年,一個分在北京同仁醫院的上海同學拎著酒瓶來看他。那小子把他的單身宿舍吐得亂七八糟,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胡言亂語中才知道他失戀了。周兆路一點兒也不同情他,別人的痛苦往往使他更冷靜。那個老同學離了兩次婚,娶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後來到美國去進修再也沒回來,把大姑娘也甩了。周兆路早就看出他是個王八蛋,他的嘔吐和哭叫都誇張得可笑。

  但周兆路有一種人生不定的感覺。不知怎麼搞的,一邊吐時才一邊感到了這種悲哀。

  想起林同生的話。華乃倩自稱有許多男朋友,她曾經在外邊過夜。她難道在永定門外的幽會場所還接待過別的男人嗎?除了在研究生班裡勾搭過男人,她在張家口時會不會也有相好的情人?她有長期兩地分居的經歷,她的放縱說不定早就開始了。

  他是眾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丑角之一。可笑的是,他竟被她的美麗所誘惑,以為她的放蕩是天真的,是苦悶的宣洩,以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了她。早在北戴河的地毯上他就應該明白了,可他直到分手還以為她的眼淚是真誠的。他像個傻瓜,被人耍弄了。

  他蹲在草叢裡,頭垂得很低,好像在夜色中執意要分辨出自己吐出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從心裡唾棄了那個女人。

  他鬆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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