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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們進民族宮看了家具展覽。她對昂貴豪華的家庭擺設很有鑒賞力,他卻一點兒也沒有興趣。想到她零亂頹敗的家室,他覺得她不可能建立有秩序的生活。她自己漂泊不定,還要置別人於紊亂。必須儘快擺脫她。

  「這套沙發真漂亮!」她說。

  「是漂亮……」

  「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很好!」

  他心不在焉。沙發是白色的,一套五個。她喜歡白色。她有一套連衣裙和一雙高跟鞋是白色的,她的內衣全部都是白色。

  白色對她不合適,他今天才看出這一點。她應當穿紫色的衣服,像大廳裡那一排叫不出名來的花一樣。白色未免太清潔。

  他不知道她對分手會有什麼反應。

  第九章

  下雪了。怕趕不上班車,妻子提前叫醒了他。她已經買來早點,門廳地上有些淩亂的濕鞋印。他到陽臺上站了一會兒沒有風,雪花飄得很柔和。

  不行。腦袋還是昏沉沉的。

  感覺很微妙。以前也有過幾次,但記不清和這次是不是一樣。考大學那年,從縣城回到山溝的家,有過這種感覺。如果沒有接到錄取通知書,會怎麼樣呢?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很少讓他失望。將要得到某種東西之前,讓人不平靜的不是喜悅,而是類似恐懼的不安情緒。生活的每一次上升都面臨這種局面,結果無一不是以他得到該得的東西而告終。

  這一次他沒有把握。

  消息已經傳開。食堂、樓道、辦公室,到處都是議論和猜測,他要升副院長了,或者不是他而是別的某一位要升副院長了。他表面上若無其事,但心裡比任何人都緊張。

  他分析出許多不利因素。組織能力不足,業務知識不全面,遇事雖然冷靜,但不夠果斷。想得最多的是他和她的關係。他確認這是一個污點。掩蓋是可以的,但永遠不可能消除了。想到她有可能給他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煩躁的情緒就達到頂點。

  「副院長,真的嗎?」

  「有可能。」

  妻子也沒有給他安慰。她太興奮。他原以為她會淡漠,會勸他安心於學術,那樣他心裡的壓力會減輕一些。

  女人都是一樣的。可能不是虛榮。地位畢竟是個很實在的東西。它的誘惑力恐怕任何人都難以拒絕。沒有指望的人才會對它冷淡。跟女人有點兒相似,但比女人堂皇。

  「慢點兒走,小心滑倒。」

  「晚飯不要等我。」

  「你忙吧,我等著你。」

  妻子為他掖好圍巾,比平時更加溫柔。她的目光像個新娘子。

  雪很大。有些地方乾淨了,有些地方髒了,黑白分明。路上的爛雪像污泥,樹塔上堆著潔白的花絮。空氣真好。

  今天他準備向華乃倩攤牌。時間是他定的,地點自然還是老地方。這是他第一次採取主動。昨天華乃倩在他辦公室裡顯得很激動。她可能誤解了他的意思。他害怕對她的打擊太突然,不忍心告訴她這是最後的分離。但華乃倩執迷不悟的樣子也讓他惱火。明明知道他的處境,如果真愛他,本應體諒他的苦心的,她卻只知一味地榨取。

  他已經不單單是後悔。

  分別可以更乾脆。挑中老地方,不能不說是懷著很陰暗的心理。他讀遍了那個蕩人心魂的身子,猛然丟棄的念頭用厭倦無法解釋。它勾出了數不清的留戀。正視內心的真實是可怕的。

  華乃倩小腹上有一塊不大的黑痣。

  他不愛她!但人的記憶卻牢固而詳細。他內心的叫喊顯得更加虛偽。雙重的、捉摸不定也無從揭露的虛偽!

  班車在東單停了一下,上車的人裡有華乃倩。她的呢子大衣是淺色的,介於黃和粉之間的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顏色。他把目光移開,想看看手裡的雜誌。在班車上看點兒東西是老習慣,今天卻讀不進去。

  直到晚上,他沒有找到和華乃倩說話的機會。如果有這種機會,也許會使他改變決定,換一個幽會的場合。

  在咖啡館裡或便道旁,她會歇斯底里大發作嗎?

  院黨委開了一整天擴大會議。周兆路和另外四個副院長人選也應召參加。問題已經明確,五個人要輪流答辯,接受臨時組織的考核委員會的質詢,然後根據高低優劣確定最後的當選者。會上討論了答辯的結構。施政綱領,這個詞時髦得令人討厭。

  沒有人退縮。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氣氛。這是存心折磨人!周兆路強烈地感到命運始終操在別人的手裡,答辯無非是讓人更直接地面對殘酷的選擇。

  老劉也是五人之一。表態時他語氣激昂,聲稱準備接受挑戰,接受上級和群眾的公正評價。他太急切了,他不會走運,性格決定了他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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