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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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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絕不能敗露。不是阻止,而是不能敗露。這是他在苦惱中做出的選擇,他覺得華乃倩在這方面不如他警覺。他不時追念北戴河狂放的夜晚。在情欲上更不冷靜的是女人。她的策劃大膽得往往讓人難以接受。他不得不設法疏遠她,使她恢復平靜,以便在更穩妥的狀態下重新獲得她。 他拒絕了十月上旬的一次幽會。 她的老同學在永定門外有一套房子,沒有人住。她把鑰匙拿給他看。一柄飽滿的銀光閃閃的大鑰匙。單位星期六下午放映資料影片,可以偷出好幾個小時。喧囂的城市不比北戴河,他意識到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她垂著眼皮欣賞那把鑰匙,它像個小巧的工藝品。但他克制了自己。 「影片很重要,介紹了中醫在日本和東南亞的發展情況,不看有點兒可惜……你也留下來看一看吧?」 「你一次機會也不給我,是厭倦了?……剛剛開始就厭倦了,我沒想到。」 「你不要誤會。你的同學是什麼人?」 「她留校攻讀博士,是老處女。她另外有住房,她們家有好幾處房子……」 「你借房子有什麼理由?」 「她知道我和丈夫關係不太好……」 「她不會以為你和別人……我是說,房子只是借給你一個人的嗎?」 「借給你和我!」 「你……對外人講了我們的事?」 他臉色變了,耳朵根子突突直跳。她微笑不語,把鑰匙拋了一下。 「怎麼能這樣!」他語氣有些急躁,「你太冒失了。」 「你忘了,我說過我會保護你!房子是借給我用功的,懂嗎?」 他松了口氣,有點兒不好意思。跟她在一起,他總是被動。從一開始他就駕馭不了她。她脖子上有幾條非常淡的血管,幾乎看不清,它們消失在領口裡。乳峰在衣服後面起伏延伸,充滿細微的變化。有一種熟悉的氣息在誘惑他。他有點兒猶疑不定,想像著那個房間的隱秘輪廓。 它,安全嗎? 「乃倩,我實在不能脫身,各室領導看過資料片要座談的,不看怎麼行呢?」 「好吧。」 「以後……會有機會。」 她收好鑰匙,目光只略微有點兒遺憾,也許是他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他覺得對不起她,但只能這樣。目前他和她都需要冷靜,需要小心從事。 他在研究院裡仍舊是精神抖擻的人物。走路腰板挺直,上樓一步跨兩級臺階,言談舉止充滿自信。他在業務會議上的發言條理清晰、見解精闢,記錄員只須稍加整理就成為院刊上引人注目的漂亮文章。外單位邀他作學術報告的小轎車不時開來,他急匆匆鑽進車廂的忙碌身影給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這是一個才華橫溢正在有力上升的人物,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礙他飛黃騰達的前程。 他試圖在家庭裡保持同樣坦蕩的情緒,但是很難。他為自己做作的表演而羞愧。家人的目光讓他難堪。他們毫無戒備地信任他,而他已經悄悄地褻瀆了他們的感情。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 他也不是一個好爸爸。 他是一個被女人引誘了的軟弱的男人。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他把所有熱愛他的人都傷害了,也許只有華乃倩例外。他愛她,這種愛讓他暈眩,但他鬧不清自己是不是只愛那具肉體,那具仿佛是無所屬的孤立的女性之軀。他想起她的時候,實際上他是在想它,它借華乃倩的偽裝而存在,它沒有人格。或許,他並不尊重它。 甚至算不上是可以信賴的情人。 兒女們發覺,周兆路近來經常回避他們,飯桌上話很少,也不陪他們看電視。過去他每星期總要抽一個晚上陪他們在電視機前度過。他變得太嚴肅了。 一天晚飯後女兒小心翼翼地走近書桌,站在他椅子旁邊。他沖女兒笑笑。 「什麼事,小玲?」 「能有什麼事,想看看爸爸吃了多少學問,又沒有老師逼著,幹嗎那麼用功?」 「跟弟弟玩兒去,爸爸忙。」 「你什麼都不管,小磊學壞了你知道嗎?」 「打架了?」 「昨天放學,我看見他在樓後邊的花池子裡抽煙,像小偷一樣……」 「怎麼不早告訴我?」 「媽不讓告訴你,說你工作太累情緒不好,怕讓你分心。」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神兒粗暴恍惚。他想幹點兒什麼,想在這個平穩的家庭裡幹點兒什麼。他渴望發洩。 他把兒子從電視機前揪起來,細細的小胳膊在他手裡掙扎。他沒有打過孩子。妻子驚訝地看著他,但沒有阻攔。 他不知如何下手。惱急之中拳頭觸了兒子的背,瘦弱的身腔裡發出可怕的咚咚的聲音。兒子跌進過廳,沒有哭,好半天才爬起來,眼淚白花花閃光就是不往下掉。 「叛徒!」小磊仇恨地望著姐姐,「你答應不告訴爸爸,你答應了!」 小玲臉漲得通紅,嚇得不知所措。妻子把小磊攬到懷裡,不滿而又膽怯地看了看周兆路。 「媽,你們答應了不告訴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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