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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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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丫頭,幹活不多,話可不少!咋這麼能說話,嘴不拾閑,像個話癆!俺兒子老老實實從不吭聲,俺可最不待見這話多的女人!」 媒人還沒說話,那遠房嬸娘先開口了, 「親家呀,這人嫁過去,全憑你調教了!沒見那調教鳥的人,為了聽那聲口,一把剪子,把那鳥舌頭,想剪成尖的就剪成尖的,想剪成圓的就剪成圓的。人的舌頭,還不和那鳥舌頭一樣?剪子能修鳥的舌頭,莫非就不能修人的舌頭?」 這話說得在理,那婆母大人沉吟著,慢慢點頭,不說話了。 因還是在喪中,下定、過禮,一切儀式都靜悄悄沒有聲張,匆忙間選了個好日子,兩天后,人家就要來抬人了。族中的女人們開始打扮香柳娘,七手八腳,將她從菜園中拽出來,也懶得多說什麼,反正說了她也不明白。女人們忙著燒開水,嘰嘰呱呱嘻笑著將她按在木桶裡洗浴,給她梳頭、開臉。女人們用絲線絞去她臉上的汗毛,忽然發現這絞後的臉竟是意想不到的清爽、秀美。這張臉讓她們吵吵鬧鬧的嘴巴突然閉上了,這張臉讓她們多多少少覺得事情有些過分。半晌,一個女人輕輕搖搖頭,說了一聲, 「香柳娘啊,你就要做新娘子了。」 她不答話,咧著嘴,嘻嘻笑著,好奇地望著銅鏡中那個插花戴朵的女子,快活地說道,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這一夜,他到的比她要早,這是從沒有過的。他們的大草灘上,空空蕩蕩,這讓他嚇一大跳。他手腳冰涼呆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像個被拋到天邊外的孤魂。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咩咩的羊叫聲,他看到她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夢中行走的樣子,仍然跛著,卻疾走如飛。她抬頭看到了他,一下子站住了,他頓時明白她是不願讓他在夢魂中重溫自己跛腳的樣子。 她整個變了樣兒,頭髮盤成了高聳的雲髻,插著銀釵和兩朵紅絨花,喪服也脫去了,換上了紅綢的衣衫和裙子。她還塗了胭脂,點了紅唇。她站在他們的草灘之上,就要去做別人的新娘。他心如刀絞,狂奔過去,劈手摘下了那兩朵紅絨花,扔到地上,眼淚一下子奔湧而出。 她彎下身,把那兩朵花,小心地拾起來,小心地、笨拙地重又插到了頭上。她望著他微笑,她說, 「我好不好看?」 他拼命搖頭,淚飛如雨,說不出話。 她忽然上前一步,慢慢跪下,雙手抱住了他的腿,她把她妝飾一新插花戴朵的臉埋在他腿間,他感覺她身子像怕冷似的發抖,她說, 「哥啊,你要了我吧。」 起初,他沒有聽清楚,或者,沒有弄明白,但突然之間他醒悟了,就像被電光劈開了一個混沌無知的黑夜。他開始戰慄,慢慢他覺得自己身體中又有了那種不可遏止的、可怕的狂舞的激情,他跪在地下,捧起她的臉,他說, 「不,不,我不能,我不配,香柳娘啊,」他長長抽泣一聲,「你說過的,我是個蛇——人!」 她的眼睛裡,沒有淚,她用一雙永遠沒有淚水的可憐的眼睛深深望著這親人,唯一的親人。她的嘴角翹著,像是在笑,除了笑她一無所有,這個世界榨幹了她所有的一切只允許她笑。她笑著,用讓他心碎的聲音說道, 「哥啊,你也嫌棄我?」 他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他像長嘯似地喊出一聲,「香柳娘,我的寶啊——」她抬起臉,親他,她的唇灼得他鑽心的疼。她用她火燙的唇親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和嘴。她用她潔白的冰清玉潔的牙叼開了他的汗巾。他們像連理枝一樣在一起了,綠茸茸的草毯仁慈地擁抱住了血肉交融的這一對畸零的親人。他的纏繞幾乎使她窒息,他恨不得吞噬她,將她一口吞進他生命中永遠珍藏起來。最後關頭他瘋狂了,一口下去狠狠咬住了她雪白的嬌嫩的肩頭,她「啊」地大笑,他嗚咽地鬆開口,那肩頭上已是血肉模糊。 他心疼地親吻那傷口,她抱住他的頭,哈哈大笑。珍貴的處女的落紅將草灘染紅了,也將他的衣襟染紅了。他大汗淋漓,躺在她懷中。他們就這樣生死纏綿地躺著,就像躺在時光之外,世界之外。草香籠蓋了他們,大河在他們前方,流得也特別緩慢和溫柔。 但是雞叫了。 一城的雞,都在叫,一世界的雞,都在叫。到了他們分手的時候了。她站起身,雲髻歪了,銀釵斜了,紅絨花壓扁了,衣衫皺了。若是仔細看,可以看到她紅嫁衣上新鮮的落紅痕跡。可是她豔光四射,美若仙子。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豔麗這樣妖嬈。她伸手將那紅絨花揪下來,丟到草地上,她說,「沒用了。」然後她笑著,依依不捨地、眷戀地望著他,說道, 「我走了!」她身披霞光朝他揮揮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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