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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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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答曰,「用汝慧眼。」 忽見一團煙塵滾滾而來,原來是一支馬隊,只聽人們紛紛喊,「張衙內來了!」避之如虎狼。為首那人,身穿大紅錦袍,騎一匹四蹄踏雪的大黑馬,在鬧市人群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一頭撞翻一個躲不及的賣炊餅的老漢,十幾騎馬蹄從老漢身上踏過。馬隊一溜煙過去,老人倒在塵埃中,七竅出血。我憤憤不平,說道, 「這衙內,必是個妖精。」 師父答道,「差矣!那不過是個肉身凡胎的小小惡徒而已。」 我又說:「那他的老父,當道權臣,必是妖孽!」 「否,」師父又道,「那也不過是個肉身凡胎的惡人罷了。」 「那,」我衝口說,「妖在龍廷,是君王。」 師父大驚,「休得胡言!君王是上天之子,怎會是妖孽?癡徒未悟啊!」 我鬱鬱不樂。京城有座鐵馬寺,是座古刹,我們就下榻在那裡。鐵馬寺主持和吾師慧澄是老朋友,也是有道高僧。他們日日講座參禪,拈花微笑,空明澄靜。我卻被「誰是妖孽」這問題滋擾著。忽一日,娘娘來鐵馬寺進香了。這娘娘,是當今聖上最心愛的一個貴妃,三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前一天,城裡即清街蹕道,通往鐵馬寺的大路,鋪了細細一層水洗過的黃沙,陽光一照,金燦燦一條金路。鐵馬寺內,則是紅氈鋪地。一干小沙彌,都被圈在後院,不得出入。唱經的僧眾,人人一領新袈裟。我也夾在唱經的隊伍裡,這是鐵馬寺主持特別的恩許。一陣香風襲來,那香,不是花香、脂粉香,更不是廟堂香爐裡焚燒的檀香枷楠香。我被那不明究裡的香氣一下子熏得亂了方寸。我忍不住偷偷抬起了眼睛,這一眼,我永世難忘:我看見了一個讓世界迷亂的仙姬!還有那香氣的來源出處,那是讓魂靈出竅的女人的肉香。 刹那間我如醍醐灌頂。心中的慧眼張開了。 我在佛堂念了一夜《金剛經》,天明時分,我來在了師父的榻前,我啞著喉嚨對師父說道, 「我看見妖精了。」 那一天,對我和師父來說都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他把我帶進鐵馬寺後院一間秘密的靜室中,四壁沒有窗戶。門是唯一出口。我們一走進去師父就把門緊緊閂上了。秘室像黑夜一樣黑,我摸索著點上了蠟燭。這時我看到師父手裡捧著一隻缽,那只紫銅缽盂,我再熟悉不過,從我記事起它就在師父身邊,貌不驚人,卻從不離師父左右。只聽師父對我說道, 「拿水來。」 屋角有一口缸,缸裡有井水。我舀起一瓢,不知道師父要我做什麼。 「倒進缽中。」師父吩咐。 我把水注入缽裡。師父雙手捧著它,漸漸地,水面上升騰起一縷縷白汽,白汽散後,缽中的水,變得至清至澈。 「這只缽盂,乃佛祖所賜,你看它,外週四際,能結萬緣,貯水於中,即成明鏡。用它拿妖,原形立現。」 師父一邊說,一邊捧它面南而立,我用手指蘸了一下缽盂中至清至澈的甘露,放在舌尖,舔了一舔,立時感到一種通體透明的涼爽和快意。我凝視著水面,看它漸漸浮出一個幻影,一隻火紅的狐狸,出現在缽盂之中。 火紅的、尖尖的小嘴,媚長的眼睛,十分安靜。是一隻九尾狐,九隻蓬鬆的大尾巴,成扇形,像開屏的孔雀一樣突然豎了一豎。我又聞到了那妖異的令我動盪的肉香,這讓我憤怒。 「師父,妖精在此,還不快用此缽,逼它現身?」 師父卻不慌不忙,慢慢道來: 「當日妲姬,就是一隻九尾妖狐。此種孽畜,最會禍亂人間,迷人心性。不過,也是合當有此劫,當今聖上和這孽畜,在前世本有一段孽緣,如今孽緣未滿,待孽緣完滿之日,我會收伏此妖。」師父說著抬起了眼睛,那眼睛裡掠過了一種我不能瞭解的東西,「收伏此妖,我一生的功業也就了啦。這缽盂,就該交與你手中了。」 我明白了師父為何要帶我來京城。他日日於蓮台之上,打坐參禪,無憂樹下,拈花微笑,其實卻身負使命。自那日之後,他再沒有對我提起「妖姬」這兩個字眼。我們師徒,在那鐵馬寺中,一住就是三年。三年裡,我修習各種功課,領悟佛法真諦。而師父,與那鐵馬寺主持,仍舊是日日高坐,談經說道。秋天又來了,禪院中那一棵桂樹,開了一樹的桂花,香飄十裡。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見它開花。月亮,也快到它一年中最圓的那個時辰。俗世的人,要過中秋節了。忽一日,師父不見了。鐵馬寺主持說,慧澄高師於後院靜室中閉關,任何人,不得騷擾。我的心突然砰砰砰一陣急跳,血湧到了臉上。我知道,那一刻,到了。 我悄悄潛入後院,在靜室門外,靜靜打坐。 一連七天。 第七天晚上,月亮升起來,是好月亮,一年中最圓的那一輪圓月。佛院外,一定是笑語喧喧,管弦動地,熱鬧非凡。女人們用月餅、鮮果供月拜月。月上中天之際,飄來一層薄雲。薄雲散去時,月已西斜。就在這時,靜室的門「呀——」一聲開了。皎皎月光下,我看見了師父。 「進來。」師父說。似乎早已知道我就在門外守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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