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傾城傾國 | 上頁 下頁


  「正是。毛文龍占皮島,使我征朝鮮則側翼分兵,伐大明則後背受敵,十分不利,所以汗即位後便一再招降毛文龍。不料去年五月毛文龍被袁崇煥斬殺,致使功敗垂成。現下皮島明軍二萬八千,分為兩協。領東協者副將陳繼盛,領西協者劉愛塔之弟劉興治。劉愛塔兄弟七人,除劉愛塔和劉興賢調往甯錦,其餘盡在皮島領兵鎮守,若生擒劉愛塔,不難以為人質,動以厚利,招降皮島劉氏兄弟,取皮島,除後患。處死劉愛塔,豈不是自壞計謀?至於庫爾纏,不但無罪,而且有功。」

  皇太極聽得極其專注,急問一句:「為什麼?」

  「汗既有心與南朝爭天下,便如汗平日所說,須以仁義恩德服人。庫爾纏為尊者諱,替汗掩過揚威,豈不是功?」

  皇太極忘了生氣,探過上身追問:「依你說該怎麼辦?」

  「庫爾纏只可赦不可斬!」

  「劉家弟兄呢?」

  「反間計能扳倒袁崇煥,還不能叫劉氏弟兄倒戈?況且他們不是南朝人,在皮島未必有好日子過,只要……」

  「哈哈哈哈!」皇太極大笑,一把拉起跪著的小福晉,「我是逗你玩的!不料你的見識計謀竟與范章京一樣!朕已命將囚禁獄中的劉氏家眷放出善待恩養了。……朕有范章京做軍師,又有你這個宮中謀士,取南朝江山當是天意了!」

  原來,皇太極要殺庫爾纏時,範文程力勸並陳說利害,與小福晉不謀而合。小福晉也笑了,又蹙起眉頭,說:「只是孫元化那西洋大炮不好應付,還得針鋒相對以毒攻毒……」

  「正是正是!朕與范章京也曾計議此事。銅鐵器具是明朝禁運物,往年常借皮島通商之便,以貂皮人參換取。所以招降劉氏弟兄更是刻不容緩了。」

  小福晉嫣然一笑:「好哇,竟這樣耍我,還要斬我的頭!給你,斬吧!斬呀!」她不管滿頭絹花珠翠,把臉往丈夫懷裡亂拱,皇太極只是笑,疼愛地摟緊了嬌美的小妻子……

  遠遠傳來一聲嬰兒「咿唔」和女人笑語,小福晉推開皇太極,走到門前喊道:「阿春,抱雅圖來!」回臉又一笑:「雅圖就要周歲了,長得真像你呢!」

  皇太極笑道:「女兒嘛,像你才漂亮……阿春,是那個朝鮮女子吧?阿敏想把她要回去哩。」

  阿春,是二大貝勒阿敏征朝鮮歸來獻給汗的美婦之一。今天上午慶賀大典,三位大貝勒與汗王並座受拜。皇太極雖然繼承了汗位,這由太祖定下的四大貝勒共同執政的制度卻一直未變。趁著大家高興,阿敏突然向皇太極討還阿春。

  小福晉皺眉問道:「給他嗎?」

  皇太極道:「豈能因一婦人而敗壞兄弟之好?」

  兩人都沉默了,心裡都明白,這不單單是討還女人。阿敏是皇太極的堂兄,藍旗旗主,與代善、莽古爾泰、皇太極並列為四大貝勒。那年他率大軍征朝鮮,定盟受質後卻不願班師,說是一向羡慕朝鮮城郭宮殿,想留兵屯耕,與子侄同居王京。雖因部下極力反對而罷,但心懷異志已露跡象;這次皇太極出征伐明,阿敏留守瀋陽,惟耽逸樂,屢行出獵,嶽托、豪格先回師,阿敏竟坐受其拜,儼如國君,不又是一個明證嗎?

  還有代善,還有莽古爾泰,他們都有實力,有大貝勒的聲望威信,對皇太極的汗位豈無覬覦之心?可是限於祖制,又在攻伐征戰的緊要關頭,皇太極不能貿然行事。

  小雅圖的到來改變了氣氛。不滿周歲的小女兒在父親懷裡蹦著跳著,「格格」地笑。皇太極親親小雅圖,把她舉得高高的:「雅圖快長大!長大了進中原,到北京去當公主!」

  小福晉站在遠處一笑:「進北京?還早吧!京西四鎮能守得住嗎?孤軍深入啊……」

  「守得住!范章京輔佐阿巴泰、濟爾哈朗,錯不了!哎呀……」小雅圖快活地揪住父親的鬍子,用力拉拽,痛得皇太極叫了一聲,扭頭對小福晉說,「瞧她多有勁,像個男孩子……哎,我說,你給朕生個兒子呀!」

  小福晉臉上微微一紅,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

  「這還不容易!走著瞧!」皇太極大笑著,對女兒說,「雅圖,帶個弟弟來……」忽然,耳邊飄來輕輕的一句話:

  「不如換阿敏去守四城……」

  「嗯?」皇太極猛地停住動作,眼睛一亮。

  小福晉繼續說:「軍師不能長時間遠離主帥呀……」

  三月初十,大金國汗遣派二大貝勒阿敏率兵五千往守永平等四城,換回阿巴泰、濟爾哈朗、範文程等。臨行,汗親囑:一要善撫百姓;二要避免與守撫甯的孫元化相遇。

  阿敏離瀋陽後,汗又將朝鮮美婦阿春賜給有功總兵冷格裡,在一次朝會中,向眾人說明阿敏獻美又索美的經過,以及自己不願傷手足之情又不肯成兄弟之過的苦心。

  大金國汗敕諭皮島副將陳繼盛知悉:

  朕大兵於年前十月內,從薊鎮邊上節次征進,效命歸順者數十有餘處,市肆不擾,秋毫無犯;逆命抗衡者,全城屠戮刁遺不留。沿邊各鎮,將帥不謂不多,兵馬不謂不精,連次接戰,全軍覆沒。在陣殺死並生擒總兵趙率教、滿桂、孫祖壽、麻登雲、黑雲龍等;在城投順文職郭侍郎、白參政、馬副使等不止數十人。凡歸順者,朕皆複其官職、安其家業。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此之謂也!然天意屬朕,故兵不血刃,長驅直前,北京咫尺可下,諒難久存。況你南朝皇帝,貪財好利減克軍餉,不恤民命不憂臣僚,此又非天意乎?

  爾水泊中彈丸之地,能存幾多?一勺之水能活幾人?爾等不過農民,或為人誘迫,或畏懼逃走,島中有何滋養利欲?權時安身,豈得已也!

  今朕體奉天心,廣行仁政,除殘去暴,設官安民。爾等各想自己身家,小民情苦,乘時速來,官加品爵,民享生全,何等好處!且今春耕在即,農不容緩。爾果回心轉念棄暗投明,任從爾等各人心願,揀選地方住種,不教爾等北來奔馳。

  「良鳥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古今皆然。朕一片良言,甚是憐憫爾等,各宜三思早圖便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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