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六二


  蘇克薩哈眼珠極快地轉了幾圈,說:"你看哪,魏裔介去內院,杜立德接任吏部尚書,所留的戶部尚書缺給王宏祚;王宏祚留的刑部尚書缺給龔鼎孳;龔鼎孳留的左都禦史缺又交郝維納。每一項交接都需要不少日子。只要上緊,龔鼎孳上任之時,湯若望案早已過去,縱然她有心回護,也鞭長莫及了!妙!哈哈!"他越說越得意,興奮得連連拍那銅獅底座。

  鼇拜一把攥住蘇克薩哈的手,說:"這是個逗弄獅兒子的母獅,要拍,拍那邊那個滾繡球的,那才是雄獅哩!"

  蘇克薩哈喝聲彩:"說得好!"隨即揚頭大笑,笑得太和門前的侍衛不住拿眼瞧他,他也不在意。

  次日起,按照索尼提出的方案,開始了長長的鏈鎖般的官吏升遷,同時天算案的審理也加快了進程。

  楊光先就湯若望故意使用謬誤的天算曆法傾害國家一事,繼續上控、廣發揭帖,就像往滾熱的油鍋裡灑了涼水,京師內外霎時間炸開了,要求嚴懲洋教士的聲浪又一次高漲了。

  緊鑼密鼓,一切都如輔臣預想的那樣順利進行。

  十月中旬,天算案的被告將被吏、禮二部宣佈有罪,當做囚犯移交刑部,而此時的刑部只有滿尚書尼滿主持,王宏祚已調任離位,龔鼎孳尚未到職,只需三五日,刑部便可定罪結案了。

  沒想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太皇太后要嫁閨女。

  十月十二日,輔臣奉到太皇太后懿旨:"定南王孔有德歿于王事,闔門死難、忠烈難泯。孔女四貞為予養女,視郡主食俸,掌定南王事,遙制廣西。康熙元年,予下詔求得孔有德部將孫龍之子孫延齡,以踐舊約,為訂婚配。值國家變故頻仍,延遷至今。現封孔四貞為和碩公主,賜第東華門外,即日下嫁。著禮部立援公主下嫁之例辦理!……"

  成婚的正日,選在十月十六日。

  公主下嫁,其典禮之隆重、聲勢之浩大,雖不能同皇上大婚相比,但也是皇家的喜慶,京師八旗、官宦人家要懸紅掛彩,表示慶賀;一旬之內,刑部法司要停審停刑停殺;一切不吉利的事都不許在這一旬內辦理。所以一接到懿旨,輔臣們就愣住了:怎麼不早不晚,偏選在這個日子?是偶然巧合,還是老太太借此表示某種態度?然而娶媳婦嫁閨女,這是人家不折不扣的家務事,太皇太后沒有絲毫干政的痕跡。輔臣們真是有苦難言,除了恭恭敬敬地跪接懿旨、老老實實地執行以外,別無出路。

  索尼皺著眉頭一聲不響,心情複雜。蘇克薩哈看了鼇拜一眼,說:"看來,這樁謀逆大案的審訊是要延誤了。"

  遏必隆神態倒很平靜,笑道:"可是孔格格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擱了。老佛爺真正英明!四貞以少女而開軍府、襲封爵,遙制廣西,維繫定南王舊部,與平西、靖南、平南三藩成掎角之勢,也實在是我大清的功臣!"

  索尼點點頭。遏必隆雖然軟弱無主見,大事卻頗不糊塗。

  鼇拜也點點頭,說:"下嫁公主,哪裡會想到謀逆案!決不相干!喜事辦完,只管辦案就是。太皇太后說了不偏袒,那就不會偏袒,沒什麼好擔心的!"

  話雖如此,預定的計劃受阻,鼇拜心裡也不大痛快,仿佛輸了一合似的。但他不氣餒。他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

  從慈甯宮到東華門一路,張燈結綵,喜氣盈盈,身穿彩服的宮女太監沿途排列,為公主送行。慈甯門到隆宗門間,排著公主的儀駕;慈甯門到慈甯宮門直至宮內大殿前,排列著太皇太后的鳳駕。這是老佛爺的特別恩典,以鳳駕送親。鑾儀衛衛士們持著金光閃閃的瓜、鉞、星、骨朵,豔若彩霞的旗、傘、扇、麾;樂部教坊司的樂師們細吹細打,把和悅嘹亮的樂曲高高地送上雲霄。

  慈甯宮大殿的月臺上,和碩公主孔四貞正與養母告別。母女倆都穿著華麗非凡的吉服,頭戴綴著金鳳、垂著珠串、鑲著紅寶石的三重頂朝冠。太后的袍服是深褐色龍文繒,外褂上繡著金黃色的全龍;公主的袍服則是喜氣洋洋的朱紅龍文繒,外褂上繡著四個團龍,褂邊有豔麗的彩繡。由於裝飾特別複雜、特別富麗,目不轉睛地望著祖母和姑姑的玄燁,覺得她們變得陌生了,仿佛被這耀眼華貴的服飾壓矮了,變得臃腫而且醜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她們比平日更顯高貴。今天一早,他被服侍著穿上皇帝的全部冠服時,對鏡子、對陽光下的影子看了好多遍,心裡不也很得意嗎?

  "……天命八年,太祖皇帝禦盛京八角殿,召諸公主教以婦道,再三諭導,不許淩辱丈夫,不得恣意驕縱,違訓者將罪之。四十年來,大清公主無違此訓者。皇兒今日下嫁,也須牢記祖訓,勿驕勿暴,相親相敬。皇兒生性爽朗,快人快語,在為娘跟前,自是嬌養,從今以後要為人婦,須得克己容讓,不可再如當閨女時那般任性啊!"

  "額娘教訓,兒記下了。"四貞謙恭地一躬身,頭上的大簪、金約、耳飾、領約、飾珠等五光十色的珠寶金飾一起閃爍,非常耀眼。

  "你上無公婆,又無妯娌小姑,持家全靠你自己。幾年來你以閨中少女而掌藩府軍政,頗有才幹,朝廷上下敬服,額娘心裡也高興。但治家不同治理軍政,更要莊肅婉和,內外舒順。與京師各王府通來往吊問,禮儀所在,不可忽視。建甯長公主進宮請安,常提到你,很想與你深交。聽她說,你原是吳額駙的義妹?"

  建甯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第十四女,順治十年下嫁平西王吳三桂之子吳應熊。孔四貞微帶嬌嗔地說:"額娘真善忘,女兒早對額娘講過好多次,父親與平西王有姻親之好,哥哥聘了吳世伯之女為妻,吳世伯又將女兒收為養女。雖然名分如此,兒已多年不曾見吳世伯了……"

  太皇太后笑道:"好,好。吳平西雖遠在雲南,但平西王府與你的定南王府相距不過一裡,你們晚輩來往既方便又熱鬧……唉,可別忘記常回來看看我這老太婆……"她臉上笑著,聲音卻有些哽咽。四貞連忙接過話來:

  "額娘,養育之恩,四貞粉身難報。娘說這樣的傷心話,女兒不嫁了!"

  太皇太后連忙笑道:"真是胡說,傻話!額娘還指望你幹大事業、當巾幗英雄呢,一輩子守在娘跟前,有什麼出息?"

  四貞眼圈紅了,抽搭著鼻子看看要哭出來,可還勉力笑著說:"額娘,兒近在東華門邊,能得時時親近慈顏。萬一宮中有事,就當女兒是額娘的頭等侍衛吧!……"

  兩人絮絮叨叨,總說不完。索尼夫人,身著頭品夫人冠服,以全福人的資格做男家的代表——迎親太太。她鬢邊插了一朵紅絨喜花,和白髮相映,襯得她紅潤的面龐越加慈和、喜氣洋洋。她第三次走來跪下催促了:"啟稟太皇太后,啟稟皇上,吉時已到,請公主升輦。"

  太皇太后點點頭。霎時間,喜慶樂曲驟然響起,這是設在慈甯宮門簷下的大樂。太皇太后和孔四貞的眼裡驀地湧出淚水,四貞跪拜下去,向太皇太后和皇上行告別之禮。一直癡癡地聽她們母女話別的玄燁頓時有些發慌,心裡一陣難過,連忙躬身受禮想說句吉利話,想了半天,脫口而出:"公主吉祥如意,早得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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