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五二


  在呂之悅銳利目光注視下,夢姑極其不安。當初安王福晉拿她送給杭州將軍時,曾神情古怪地對她嚷道:"趁我眼下心還軟,還沒改變主意,趕快給我滾蛋!再撞到我手裡,就別怨我心黑啦!"福晉那種複雜的表情叫她又畏懼又憐憫,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自認是安王府逃奴,不就是自己往她手裡送嗎?還有,安王爺能放過自己嗎?

  "我……"夢姑囁嚅著,咬著嘴唇,絞著雙手,為難極了。但終於一狠心,抬頭迎著呂之悅的目光,說:"先生放心,我會那樣講的!只求你告訴我,同春哥在哪裡?他好嗎?"

  呂之悅夫婦望著這弱小女子,慨歎萬端,一時沒有回答。

  "先生,要是你這場官司了結,見到他,千萬把我的下落告訴他,叫他千萬來看看我,我就是死,也……"夢姑的聲音哽住了。

  "唉,夢姑,看你說到哪裡去了!放心好了。事情會有好結果的。我不過試試你心意。你真是個好女子,同春好眼力、好福氣啊!"呂之悅這才把後來安親王的決定告訴夢姑,又告訴她,同春現在仍在安王府做教習,還在費盡力氣到處打聽夢姑的消息。

  夢姑聽愣了,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面笑著,一面不住地抹眼淚。呂之悅則趕緊寫了兩封信,給同春,給安王爺,立刻遣老僕呂福送走了。

  信一出院門,呂之悅夫婦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心下輕鬆了許多。夥計端上熱茶和點心,三人圍坐邊吃邊談,夢姑敘說著一年來的經歷,呂之悅和幼蘩聽得津津有味,似乎忘記了迫在眉睫的危險。

  原來,夢姑沒有逃出杭州,便被拿獲。適逢杭州將軍松魁將拿問,她得以從輕發落,分撥給一家滿洲老夫婦。他們的兒子去征伐湖廣流賊,女兒得病剛死不過半年,老夫婦竟拿夢姑當女兒般看待。夢姑多少年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和溫暖,非常感激,也就格外盡心地侍奉二老。

  可惜好景不長。兒子出征,按規矩老夫婦應領一份出征錢糧,可這筆銀子月月被佐領克扣。老爹氣不過,去參領處控告,反挨了八十皮鞭。老爹氣性極大,回家來又喊又罵,一口氣上不來,竟活活憋死。老媽媽不哭不嚷,體體面面葬了老伴,一條繩子懸樑自盡。夢姑又跌回到奴婢行列,撥給另一戶滿洲人家。

  苛刻、兇狠,男女主子都貪財好色,夢姑哪敢在這家久留,瞅個全家遊湖的空子逃走了。這回她準備得早,打聽好了航船,離開杭州很順當。不想到了京師,在永定門外小攤喝豆粥的工夫,叫這幫人看破了行藏,連詐帶嚇,夢姑就蒙了……

  呂之悅是他們用夢姑行騙的第二家。頭一家是個放利錢的大胖子。夢姑打心眼裡恨這種放印子錢的,也就不肯說破。那傢伙膽小如鼠,嚇得爺爺奶奶地亂叫亂磕頭,被他們狠狠敲詐了一筆了事。

  講得有勁,聽得有趣,不覺天色暗下來。果然前面門上一陣亂敲,人聲嘈雜氣勢洶洶。呂之悅和幼蘩對視著,互相鼓勵,呂之悅回臉安詳地對夢姑說:

  "囑咐你的話記牢,不到督捕衙門,千萬不要說真話,得裝做和他們一氣,不然你要吃虧的,明白嗎?"

  夢姑點點頭,眼神又緊張了:"那太太怎麼辦?"

  幼蘩笑笑:"我們這輩子經的事多了,不怕。"

  前面轟隆轟隆打門聲更急,夾雜著陣陣叫駡。

  呂之悅沒事人似的端茶盞喝了一口,靜靜吩咐:

  "來人,去開門。"

  第三章

  第三章

  一

  六月廿六日,楊光先正式向禮部呈遞了控告基督教的狀文,狀告西堂的湯若望、南懷仁,東堂的利類思、安文思四名西洋傳教士,還有參與撰寫、散發《天學傳概》的四名國人:李祖白、許之漸、許保祿、潘盡孝。罪名是陰謀不軌危害國家、詭立邪教煽惑愚民。這兩項只要坐實一項,就是十惡不赦的死罪!

  先皇的瑪法、順治朝最有名望的客卿、民間傳稱為湯聖人的湯若望,原來竟是個妖師!

  這消息猶如半空驚雷,震動了北京城。人們緊張、激動、興奮,紛紛傳告這聞所未聞的大事。街頭巷尾、官署民宅都在議論,估量著雙方的力量,注視著局勢的變化。不過,事件的主角湯若望忽患痰厥重症,肢體麻痹癱瘓,口舌結塞。官司怎麼打?朝廷真會受理這非同小可的案件嗎?

  七月初六,輔政大臣的決定以諭旨形式宣佈:受理訴狀,視之為國家最重大要案,命吏、禮二部即日審查鞫勘。

  次日,七月初七,吏、禮二部開始會審。此後,每日開庭,對兩項罪名逐一審訊。

  一個多月以後,竟成虎頭蛇尾之勢。最初的殺氣消失了,案子引起的緊張也減退了,幾名被告竟各自回家等候傳訊。這引起許多人的氣憤:真是雷聲大雨點小!最為不滿的,自然是輔政大臣。

  這天傍晚,吏部尚書阿思哈拜謁輔臣鼇拜。

  鼇拜府內的後花園,有一座精緻的小樓,翠閣飛簷,綠窗朱欄,繡幔重重,紅燈隱隱。看上去仿佛是閨房繡樓,可是沒有主人的特許,誰走入此樓二十步內就要殺頭。小樓四周喬木濃密高大,灌木叢生,小花悠閒地開放枝頭。武備森嚴的護衛們就隱身在樹叢間,隨時都能抽刀斷人首。確實也有好些不知底細的奴婢在此喪命。

  如果鼇拜有斯文氣,會給這座幽靜雅麗的小樓起個動聽的名字,諸如望月樓春雨樓之類;但他是武人,最討厭酸溜溜華而不實的蠻子味,只簡單地稱之為軍機樓,一語道破其中要害。主管教案的蘇克薩哈約同鼇拜,就在這裡召見了他們的心腹下僚阿思哈。

  吏部尚書心事重重:"二位大人,照眼下這麼審下去,什麼也坐實不了,弄不好要落空!"

  蘇克薩哈只揚揚眉毛,仿佛在意料中。鼇拜卻沉了臉,粗聲問:"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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