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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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熱騰騰的酒氣噴向夢姑後頸,送來一句醉意沉沉的低語:"阿醜觀魚,知魚水樂乎?" 夢姑回頭,吃了一驚。這是王爺,又完全不像王爺。平日的威重嚴峻,像被一陣風吹得無影無蹤,他乜斜著醉眼,笑得輕佻,鬍鬚裡咧開的鮮紅嘴唇間,兩排牙齒閃著白厲厲的光,發顫的大手伸出來,去探夢姑的下巴頦。夢姑閃身一躲,嚇得渾身哆嗦。 "躲?"王爺眯著眼趕上一步,攥住了夢姑的手,"躲得過今夜?……今宵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哈哈哈哈!……" 夢姑如同浸進冰水,涼透了心,頓時冷靜了,毅然甩脫王爺的手,後退了好幾步,叫道:"王爺!" 岳樂一愣,抬眼望著夢姑,一點一點收起了笑容。 夢姑莊重地跪倒:"回稟王爺,阿醜微賤之人,無福領受如許恩寵!" 岳樂倏然醒悟,暗暗為自己不顧身份的失態羞愧,忽地一轉身,背對阿醜靜立片刻之後,胸挺起來了,頭昂上去了,雙手背到身後了,又恢復了平日的威嚴,斬釘截鐵地說: "今夜圓房侍寢,明日定位分。聽管家太太調度,去吧!" 說罷,他自己竟頭也不回地先走了。 夢姑心慌意亂,兩腿發軟,好半天站不起來。事情逼到了頭頂,一點回旋餘地也沒有了!她是圍獵圈裡的小鹿,不死槍下死刀下,已經走投無路。找同春,怕也來不及了…… 莊門外忽然一片喧鬧,王莊上下頓時亂了營。奴婢下人被管事緊催慢趕,一起擁出莊門,列隊迎接主母。誰也沒料到,那拉福晉突然來到她不屑一顧的王莊。 夢姑在奴婢隊列中瞥到主母保養得滋潤嬌嫩、容光煥發的面孔,長長地出了口氣,並恍然感到這張面孔變得受看可親了,或者她是來勸阻王爺收房的?至少今夜的難關躲過去了。只要福晉肯鬧,叫王爺就此死心,夢姑一定去給福晉叩一百個響頭! 天一擦黑,那拉福晉就召來了阿醜,冷冷地打量一番之後,冷冷地說:"真瞧你不出,成天價不聲不響,狐媚子道行倒不淺,迷了我的小冰月,又迷住了王爺!……王爺要拿你收房了,恭喜呀!要能生個兒子什麼的,就跟我比肩啦!……以後可怎麼稱呼你呢收房後的使女,通常在原名後加"姑娘"二字作為稱呼,長輩可稱之為某丫頭。?醜姑娘?醜丫頭?哈哈哈哈!" 笑聲很難聽,臉色很難看。夢姑只是低頭跪著,咬緊了牙關。 那拉氏笑了好一陣,喝口參湯,像發笑一樣突然蹙起眉頭板起臉:"你別昏了頭!瞧瞧你那身份你那老根兒!還狗屁顛顛兒的爬高枝呢,你那命,撐死了就是這麼個名分兒!明兒收房。去吧。" 夢姑拿定主意,一字不說、一點表情沒有,靜靜退下去了。 二更以後,萬籟俱寂,帶好隨身物品的夢姑,躲過巡夜的院丁,避開守門的惡犬,直奔同春和戲班位於花園牆邊的住處。他的窗戶還亮著,莫非也在終夜籌思?…… 屋裡怎會透出女人的低語?夢姑心一沉,手指尖登時冰冷!她不相信,不甘心,索性貼耳在窗紙上細聽。一聽之下,她腿都軟了,冷汗沁滿額頭,竟是她的主母,那拉福晉! 主母的聲音,她熟得不能再熟;但那哀告的狂熱的語氣,她從來不曾聽到過,真給嚇住了。 "……難道怪我?是你扮呂布撩撥人,害我不管不顧、膽大包天!你倒冷如冰霜!" "福晉請回。小人已講明,早有聘妻,實實不能從命!" "我又不想拆散你們夫妻!到你完婚日,我助你一大筆妝奩,給你的娘子打一頂金鳳冠!……只需你如呂布慕貂蟬一般,給我片時溫存,讓我得點活氣,別悶死……" "王爺福晉夫貴妻榮,小人縱然九死也不敢褻瀆……" "胡說!他們男人討小老婆玩優伶,我怎麼就不能?我嫁過來,是黃花閨女,他可年近四十兒女成群了!我童女配不上童男,死也不能甘心!早聽說你至今還是童身……" "福晉請自重!我妻受盡磨難,九死一生,我若負她,禽獸不如!請不要逼我做出損你福晉聲名的事情!" "你,你敢怎樣?" "我可以喊叫。" "哈哈!正可以冒犯逼奸王妃,千刀萬剮了你!" "王爺明察秋毫。此處是小人住所,不是福晉的上房!" "你!……你的心腸就這麼硬?唉,天下哪一個男人都不會像你這麼傻呀!" "不!我們漢人都知道有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你……"福晉聲氣弱了,像是得了重病,"告訴我,她,是誰?" 沉默中,窗外的夢姑緊緊按住胸口,生怕擂鼓般的怦怦心跳驚擾了別人。羞怒之際,主母會幹出什麼事? "你說不出來?騙人!拿我當傻瓜!"福晉噝噝地低聲發狠,字字句句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小人不敢誑騙福晉。她就在你府中,小人是為她才來當教習的。只求王爺福晉開恩,放她為民……" "一個奴——婢?"福晉的聲音驟然尖上去,"誰?是誰?" "福晉請回,小人早晚要求告王爺福晉……" "你、你、你!"福晉氣得說不成句,喘了半天,終於低沉而嘶啞地擠出一串滿洲話,"天爺,他竟敢這般輕賤我!我竟不如一個賤婢!哼!猛虎怎能喝狗舔過的水!……告訴你,休想娶她!王爺也幫不了你!除非答應我,不然就要你的小命!" "福晉!"同春的聲音憤怒得發抖。 福晉冷笑一聲:"到頭來看看誰求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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