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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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鼇拜理直氣壯,果是有底,遏必隆頻頻點頭,口稱"也是也是",拿眼睛去看蘇克薩哈。只見他斂起笑容,正色道: "鼇兄不可大意。套一句蠻子文縐縐的話,叫做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小事引出大亂子,不是沒有先例!" 蘇克薩哈的侄女嫁給鼇拜的侄子,二人是姻親,每當話說到緊要處,蘇克薩哈就稱一聲"兄"。 鼇拜眯了眯眼睛,仿佛覷定那虛幻中的"青萍之末",說:"我料定這三員漢官背後有人,不幹老太后的事。" 蘇克薩哈柔潤的鼻翼輕輕翕動,機敏的目光直射他這位親家的剛毅面孔:"你是說,湯?" "對!就是那個比南蠻子還蠻的洋鬼!去年他做七十大壽,在京的漢大臣居然全都跑去奉承討好,尊他什麼'聖人',真見鬼!最賣勁的又是這三個!……"鼇拜黧黑的雙顴泛出一片惱怒的紅潮,牙齒"格格"響。大約意識到不合宰輔良相的應有風範,他到底斂回高揚的濃眉,換了一種較比平穩的聲調: "湯若望終究是老太后的義父,咱們不好就動他,可那三個跟咱憋著勁的傢伙,還不該訓誡?阿瑣木!赫侖!" 兩個當值的筆帖式連忙進屋,躬身聽命。 "傳魏裔介、龔鼎孳立刻來見!" 筆帖式飛跑而去。 蘇克薩哈笑不唧兒的故作驚訝:"鼇兄,你這是……" 鼇拜正色道:"剛才你頭句話不就誇我網住一條大魚嗎?一個大好由頭!" 吏部漢尚書魏裔介、左都禦史龔鼎孳一進門檻就雙膝跪倒請命。鼇拜沉著臉,一字一句地斥責: "南人寫《明史》,辱駡我滿洲祖先,罪該萬剮!吳之榮擊登聞鼓告禦狀,都察院為什麼不受理?浙江省府州縣多少吏員在其中營私舞弊,吏部為什麼不查不問?" 蘇克薩哈鼻子裡哼出冷笑:"二位請回去查查看,參與此事的文人,在哭廟案、奏銷案、通海案中是否掛名?" 遏必隆點點頭:"也是,真該查清楚,有前科一起算帳!" 蘇克薩哈忽然笑著對遏必隆擠擠眼:"遏大臣,我送一個雅號給你——'遏也是'如何?"說罷哈哈地笑起來。遏必隆毫無慍色,隨和地一起笑了。 鼇拜不滿地瞅了兩位同僚一眼,正要說句很沖的話,忽見蘇克薩哈朝自己遞眼色,努嘴指向跪著的二漢臣,沒事人似的問:"聽說前兒個你又去西山狩獵了?射著虎了嗎?" "三虎二熊。怎麼著,再送你一雙熊掌?"鼇拜尚未摸著頭腦,照實回答,目光送出疑問。 蘇克薩哈拱拱手笑道:"承賜承賜,有一雙盡夠受用,果然肥美無比,不愧山珍之首!"他接著興致勃勃地說起熊掌的燒炙火候、作料等等。恍然而悟的鼇拜、遏必隆也跟著大談獵虎獵鹿、好馬勁弓,越說越熱鬧,把兩員漢大臣晾在一邊,似乎忘卻了。 大清入關之初,規矩是漢官謁滿官必跪,滿官不叫起不得起;順治帝親政後作了變通,漢官謁滿官跪行一禮後便自行起身,而今又恢復了早先的禮節,魏裔介和龔鼎孳只得長跪不動。吏部尚書倒還泰然自若,仿佛寵辱不驚;左都禦史年紀大了幾歲,不免有些搖晃。 "安王爺駕到!" 門外筆帖式大聲稟告,打斷了三位輔臣的說笑,正待出門相迎,安親王岳樂已大步走進值房。他一眼看見跪在門邊的兩名漢大臣,心裡就明白了一大半,於是昂然在上位坐定,受輔臣跪拜——任何臣下見王爺,必得跪拜,王爺不叫起,就不能起。 岳樂面色陰鬱,滿腹心事,一向明亮的眼睛,變得暗淡。他依次打量跪著的五個人,好半天,才用平緩的聲音說:"魏天官,龔總憲,起去。" 兩名漢大臣站起身,對安親王再拜而退,臉上毫無表情。岳樂目送他倆出了門,才從袖中取出一紙: "三位起吧。看看這個。午門外宮牆上貼著的。" 蘇克薩哈接住,是一張揭帖,筆跡秀逸灑脫,縱橫滿紙的墨點頗似淚滴,寫了一首五言絕句: 少小休勤學,文章誤了身。 遼東千萬裡,盡是讀書人! 蘇克薩哈把揭帖遞給同僚。遏必隆連連搖頭,鼇拜乾脆不高興地說:"咱從來不認得蠻子書!" 岳樂黑眉一聳,盯了鼇拜一眼。蘇克薩哈趕忙打圓場,朝遏必隆和鼇拜解釋:"這像是從漢家小孩兒開蒙的勸學詩演化來的。那勸學詩說: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如若這麼一改……" 岳樂面容平靜,聲音卻很壓抑:"這分明是在抨擊朝廷屢興大獄,壓制士人,動輒殺頭流徙,有意譏刺。" 暮鼓晨鐘第一章鼇拜皺皺濃眉:"也不算什麼大事。令巡捕追查,殺上幾個就老實了。" 岳樂的眼睛閃電般一亮,又很快收斂了光芒,只輕蔑地注視著鼇拜,仿佛在看一頭執拗的蠢驢。半晌,他慢慢地說:"這幾年朝廷文治不見精彩,諸輔臣作何感想?" 蘇克薩哈知禮地賠著笑臉,遏必隆全然不知所措,鼇拜則緊閉著大嘴緊皺著眉頭,誰也沒有搭腔的意思。 岳樂冷冷地繼續說:"先皇帝稱道過金聖歎的才學,哭廟案起,把金聖歎殺了;先皇帝欽點狀元徐元文、探花葉方藹,奏銷案起,徐元文降鑾儀衛小吏,葉方藹又因欠一文錢而革去功名;如今又要起明史案,其中查繼佐、陸健等人是先皇帝屢請未起的賢士,是不是又要借機除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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