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七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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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穹帳,洪高娃用熱奶茶、奶餅、奶皮子、炒米、炸果子和烤肉犒勞初戰得勝的三位小巴圖魯。晚飯後,洪高娃讓博羅特提上燒得滾燙的奶茶壺,背上裝滿馬奶酒的粗瓷扁壺,給守衛的侍從送去。夜晚來臨,寒氣逼人,誰不想來碗熱騰騰的奶茶和噴香的馬奶子酒? 博羅特回來的時候,夜色已濃,但淡淡月光也足夠讓人分辨四周景物。一眼看到洪高娃站在穹帳門前,好像正在等候他,他就慌得像懷裡揣著個不安分的小兔子。他知道,只要與女主人單獨相對,自己總暈乎乎地如在雲裡霧裡,而且口乾舌燥,能不說話決不做聲,可這樣的感覺從何時起?他又一點也想不起來。眼下他又不由得結巴起來:「他們,他們都……謝謝哈屯,我阿爸說,找到了河水,離這裡很遠,有四五十裡。這是……他帶給咱們的……新鮮河水。」他拍了拍背著的大牛皮袋囊。 「好,進帳把水囊放好,這兩天用水不愁了。」洪高娃小聲說,「動作輕點兒,阿寨和蘇和躺下就著,真累壞啦!」 帳中雖然昏暗,但火盆把周圍一圈照得紅紅亮亮,能看到兩個孩子一橫一豎睡在暗處的身形,能聽到他們可愛的呼嚕聲。博羅特放下水囊,就要出帳。洪高娃輕聲說:「在火邊坐吧,外面冷了。」 博羅特猶豫不決,站著沒動。他既巴望又害怕與他心中的這個仙女單獨相對,他受不了內心的騷亂和煎熬。 「過來。」洪高娃拍拍火邊的地毯,向博羅特示意。博羅特朝前走了幾步又停住,看了她一眼,頓時頭暈眼暈,心跳如鼓,趕緊低了頭。 「你……怎麼了?累了吧?」洪高娃低聲問,嗓音有些抑制不住地顫動。火光照在博羅特臉上,抹去了許多細部,突出了前額、鼻樑和下巴,與她記憶中親愛的丈夫哈爾古楚克一模一樣,是他的靈魂借軀復活了嗎?天哪!…… 天哪,多麼甜蜜溫柔的聲音!博羅特被這顫動的問候擊中了,簡直要發瘋了……無論如何不要看她!他聽到自己慌亂地回答:「不,不累……我,我這就出去……在門口,守夜……」 洪高娃沒有做聲。片刻的靜默飽含著可怕的力量,兩人間不過五步之遙,卻似有一團醞釀著暴雷閃電的濃雲在漲縮湧動,壓迫得人喘不過氣。博羅特慢慢轉過身,挪動僵硬的雙腿,走向帳門,每一步似乎都重過千斤,拖不動。這時,那嬌美顫動的聲音又刺向了他的後背心: 「你的歌,都是唱給我的吧?」 博羅特渾身一震,站在那兒,寬闊的肩背不住顫抖,像拖去宰殺的牛羊那般可憐,但他還是回答了:「是。……求哈屯恕罪……」話未落音,他就覺得背後卷起一股旋風,旋風中似乎有一頭矯捷、強悍、野性十足的黑豹,閃電般撲向他。他沒來得及回頭,已經被女主人從背後猛地抱住,撲倒了! 洪高娃用力擁抱著懷中這個男人,像擁抱她的哈爾古楚克那樣,鋪展開全身,緊緊貼在強健的、充滿誘人體味的軀體上,低聲說話更像是痛楚的呻吟:「我,就在這兒……」 輕輕的耳語,一下子引爆了雷電烈火,穹帳中那醞釀已久的氣團,終於無聲地炸裂了。熱焰打著漩渦急速升騰,沖得穹帳鼓脹得像個巨大的蘑菇……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在地上翻滾著,一直翻滾到穹帳角落最昏暗的地方……一切想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一切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 到達歡快的頂峰、抑制不住想要尖叫的那一刻,洪高娃從天窗縫隙間意外地看到了明光光的月亮,她不由自主地用默默祈禱壓下了尖叫的渴望: 「長生天啊!保佑我給我的阿寨多生幾個弟弟吧!……」 接下來的兩天,尋找井口毫無成效。官署院落雖然沒有王宮寬闊,但需要挖掘的空地卻比王宮還大。四個人都很努力,尤其是博羅特,像是吃了仙丹靈藥,有使不完的力氣,幹得很興奮很拼命,弄得小阿寨都勸他多歇歇,別累病了。 洪高娃知道內情,很有些擔心。 這個年輕的生命完全被情愛燃燒起來。有了第一次的感覺之後,他已無法控制自己。他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只要能避開那兩個孩子,清晨、正午、黃昏,都忍不住要歡愛一回。洪高娃不能拒絕,長久的孤獨讓她也變得貪心不足,那年輕健壯的兒馬似的熱情,使她迷戀,使她青春煥發。 夜晚,更是無休無止。年輕的博羅特幾乎沒有睡意,在兩次歡愛之間,他才會乖乖地枕著洪高娃的手臂,向心愛的人傾訴: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驚訝,隨著年齡增長而增長的愛慕,不敢訴說、無處訴說,只有用歌聲表達的痛苦,不願背離這份情愛去娶別人,又不得不出走的衷腸,聽說洪高娃落難的消息後不遠千里趕回來的決心,到老到死一輩子不變的真情……洪高娃感動落淚,更無法抗拒他強烈的、撼動她全部身心的愛戀。 而洪高娃畢竟是個母親,知道利害,博羅特就算是鐵打鋼鑄的也經不住這樣日夜勞累。可直截了當地勸說,他不聽;拒絕,她又不忍。她實在犯了難。 事情來得真突然。 就在連續三天一無所獲、大家都有些灰心的時候,多克新西拉從河畔老營趕來,請哈屯和王子立刻回去,說是管轄他們部落的明朝肅州衛派來一位將軍,率領百多名騎兵衛隊,要送脫脫不花王子去和林城,即蒙古大汗位! 什麼?真的嗎?本雅失裡大汗被瓦剌所殺的消息也曾傳到額濟納,那時沒有人把這事與洪高娃母子聯繫起來。黃金家族的後代有許多支,他們這支僅擁有不足千人的部落,實在太弱小了。這是怎麼回事? 正為幾天來尋寶無望而沮喪的小阿寨,高興得一蹦好高。但他沒有驚呆,也沒有問為什麼,只撲上去緊緊抓住母親的雙手,連聲喊道: 「阿媽!阿媽!長生天真的是在保佑我!老祖宗真的是在保佑我呀!沒有財富沒有兵馬,還是讓我登上大汗寶座!是不是成吉思汗的偉大靈魂,真的要在我身上轉生啦?!」 十一 七月末八月初,是收穫的黃金時節,是人們歡聚祈福的好日子,家族的敖包、部落的敖包,多選在這個時候祭祀。一個好消息在草原傳開:瓦剌各部聯盟,將在土拉河畔共祭大敖包。 祭敖包是大事,而祭祀之後的歡樂節日那達慕,對長年分散在遼闊草原,逐水草而居、好幾個月見不著人說不了話的孤獨的牧民吸引力更大。大規模的那達慕,不但有遊藝和大比賽,還有各色各樣的集市,男女老少誰不喜歡!所以,在正式祭日前半個月,瓦剌各部落的百姓,就都騎著駿馬,牽著駱駝,坐著勒勒車,穿著漂亮的節日盛裝,從四面八方奔向土拉河畔。 自從巴圖拉率領瓦剌大軍佔領和林,蒙古本部敗給明朝後一蹶不振,兩年多來瓦剌各部再沒有受到入侵殺掠,部落之間的大小爭奪攻擊,也都由巴圖拉干預調解而停息。和平帶來安寧,老天爺也幫忙,風調雨順,牧草豐美,牲畜繁盛,人口平安,瓦剌各部落日漸興旺富庶。瓦剌三王,尤其是盟主順甯王巴圖拉,就以他的公道、英明、仁愛和扶弱抑強的俠義,被瓦剌各部落百姓傳頌讚揚。人們相信,這次瓦剌三十多年來最盛大的祭敖包,必將由威望超群的巴圖拉主持。 距和林城東北不到四百里,土拉河大灣的平頂高地,堆起一個高達十餘丈的大敖包,東西南北四方各陪三個五六丈高的小敖包,人稱「十三太保」。這些敖包用石塊、土和樹枝堆成圓錐體,表面塗了白堊,頂上插了許多尖端向上的長叉、長矛或刀箭,四周插滿樹枝,枝上懸掛了各色綢布條。遠遠望去,敖包巍峨如尖塔,直入雲霄,與天相接,十分崇高。 「十三太保」腳下,鋪展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瓦剌人知道,二十多年前,他們的許多部落曾經在這裡幫助也速迭兒襲殺了蒙古大汗脫古思帖木兒,保也速迭兒父子先後登上大汗寶座,敖包設在這裡,或許真的另有深意?…… 敖包的地基是巴圖拉選的,但主祭是不是他,老百姓說了不算數,要由各部落首領公推。敖包山周圍的百里草原上,已經像夏季雨後冒出的一簇簇白蘑菇、一片片鮮花那樣,突然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白氈包、彩色帳篷。每到傍晚,氈包和帳篷上都冒出白色炊煙。用勒勒車圍成的營地,多半屬部落首領,營地的大小和營帳的多少,顯示著部落的實力。最大的一處營地緊挨著敖包山,是順甯王巴圖拉的,他的大帳是召集和宴請瓦剌各部首領的地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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