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北方佳人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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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高娃完全嚇呆了,手中的傳國玉璽也「噗」的一聲掉了,好在落進軟軟的床鋪間,毫髮未損。她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開始凸起的腹部。汗王看到這個動作,笑意凝固在唇邊,但很快一仰頭,爽快地說了幾個字:「他也一樣。」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終究是我們黃金家族的骨血。」 「汗王!……」洪高娃滿心感激,幾乎落淚。她跪在床邊汗王腳下,嗚咽著說:「汗王恩情,天高地厚,洪高娃終生不忘。可大哈屯是汗王二十多年的結髮妻子,是薩木兒的母親,我絕不能頂替她!本雅失裡的太子身份也已經多年,怎麼能讓給還沒出生的小小嬰兒?全蒙古全草原的人,都不會心服的呀!」 「我是蒙古大汗!誰敢不服?這是我的家事,誰又管得著!我只要你高興,你難道不明白?」大汗雙手攙起心愛的哈屯,滿臉帝王的傲慢和男人的多情。 「明白!我現在都明白了!」洪高娃急急忙忙地說,「可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願意招人恨,不願意招大哈屯恨,她待我很好;我也不願意招本雅失裡恨,他從來沒有冒犯過我;我最不願意招薩木兒恨,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絕不能讓她傷心!……我……」 汗王驚訝地看著洪高娃:「想不到,你還是個多情多義的人兒呢!薩木兒交上你這個朋友,真是她的造化!……好吧,那我來變通一下。我也立你為大哈屯,跟庫柏袞岱並列為皇后,好不好?你早晚要給我生個兒子吧?等我老死之日傳位本雅失裡的時候,要他發誓日後傳弟不傳子,你就能當上皇太后了,到老到死,保你終生榮華富貴。」 這個折中,讓洪高娃說不出什麼了。她在想,要是薩木兒知道了這事,會不會高興呢? 汗王看著慢慢收拾玉璽的洪高娃,說:「十天以後,有一次汗庭大朝會,到時候,我要兩位大哈屯一左一右跟我一起坐朝!我要讓全蒙古的子民都知道,他們有一個仙女做他們的皇后!」他又攬過洪高娃,雙手扶著她的雙肩,口氣強硬地說:「你要明白,這世上,我最疼愛你,我也最能夠疼愛你,只有我,能讓你得到配得上你的絕世美貌的一切!」 洪高娃凝視著汗王,辨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汗王這一番充滿霸氣的表白,她感激,也感動,但心底裡仍是說不出的不喜歡。她自由的心靈,從來都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強制。這一刻,她又一次發現汗王與他的兄弟哈爾古楚克長得是那麼像,神態和氣度卻是那麼不同,——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一度在心裡弱下去的火苗,又騰地起來了。 十 大朝會後第三天,大汗架鷹牽犬,行獵春圍場。新升任中書省丞相的浩海達裕,在左近自己帳中設謝恩宴,等候汗王蒞臨,也想趁機提一提汗王的另一個允諾:任命他為瓦剌四部總管領。新立大哈屯洪高娃,派遣侍衛多克新西拉,邀請他到嶄新的斡耳朵大帳一同等候汗王,她要借此機會宴請浩海達裕,以表達感激之情。 宴會極盡豪華奢侈,連世代貴族的浩海達裕也歎為觀止。 席上有招待最尊貴客人的烤全羊、燒鹿尾、燒牛舌、燒駝掌,有南朝來的臘雞臘魚臘肉,還有新獵得的天鵝和大雁,各種菜肴五顏六色,佈滿了主客兩人的桌面,豐盛得叫人眼花繚亂。 席間,不時用精緻的細瓷小茶盅進上各種茶,更多的是酒:馬奶酒、駝奶酒,甜美的米酒、濃烈如火的燒酒,也有被稱作玉團春的宮廷禦酒,還有來自撒馬爾罕的美味葡萄酒。主人只用小玉杯陪飲,給客人的,卻由小玉杯換成銀碗,銀碗又換成牛角觥,越喝越痛快。 洪高娃雍容高貴,端坐席前,就像是位天生的皇后,而那驚人的美貌和眼角眉梢流動著的活靈靈的生氣,能叫每一個男人發瘋。浩海達裕看著看著,不由得發呆,眼睛都看紅了。 洪高娃再次舉杯,滿面笑容:「洪高娃能有今天,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我要敬你一大杯呀!」 浩海達裕注視著洪高娃,目不轉睛,眼前卻疊印著許多她的面影:第一次在哈爾古楚克帳中見到的那個帶著草原野氣的天真嬌憨的女孩兒。他私下去為大汗說項碰壁時那個嬌豔動人、喜嗔皆宜的少婦。撲倒在丈夫遺體上痛哭的悲傷欲絕的小寡婦。收繼禮上豔麗驚人卻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汗王小妻。大朝會上端坐寶座上女神一樣美麗莊嚴的蒙古國皇后,震驚了滿朝文武和來朝的各部首領、外邦使臣,想必也將令全蒙古轟動……他用力搖搖頭,以便從那些倩影中擺脫出來。他端起面前的銀碗,感慨萬端道: 「大恩大德當不起,那是大哈屯自己的造化!說實話,我打第一眼看見你,就認定你是天生的哈屯!當個王子比姬,真辜負你了!想想三日前大朝會,你的天生麗質高貴氣度,把所有人都鎮住了,整個兒汗庭都被你照亮了!……為這,我要連幹三大碗!」 他豪氣滿懷,把檯子上三隻銀碗裡的禦酒一一飲幹。 「好酒量!好氣概!」洪高娃向浩海達裕伸出大拇指笑著稱讚,隨後用手掌捂住粉紅的面頰,說道,「我酒量不大,原不該再喝了,可為了深表謝意,我要親自為你斟酒,再陪你喝一杯!……」 「這可不敢當!你是大哈屯,我……」 「我能夠從微賤升入高貴,從台吉之妻成為可汗之妻一國皇后,不是全憑你一句話的舉薦嘛!萬分感激,不如此不足以表達謝意!」洪高娃說著,站起身,手執銀壺,款款而行,直走到浩海達裕席邊。浩海達裕趕緊起立,不覺有些搖晃,一隻手撐住檯面,笑眯眯地說道:「射兔的事,你都知道了?——大汗這麼寵你愛你,當然得告訴你。」 洪高娃一面向銀碗注酒,一面笑著說:「只有到了今日,享用了這般尊榮富貴,才知道當初自己實在是傻。那回你來說汗王想與我一會,我應許了多好!省得後來這麼多是非。說不定——」她拉長聲音,看著浩海達裕,故作輕鬆地說,「說不定,哈爾古楚克不會死呢……」 「哈爾古楚克?」浩海達裕頭有些沉,舌頭有些硬,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他本就是個該死的,怎麼能不死呀!……」 一股怒火呼地躥上來,洪高娃的臉刹那間漲得通紅,渾身哆嗦,差點兒一順手把銀壺重重地砸到浩海達裕的頭上,——他竟敢說她心愛的哈爾古楚克該死!但她極力忍住了。她必須知道真相來印證自己的猜測,決定自己的行動。她連忙繼續斟酒,臉上盡力擺出最溫和的笑容。浩海達裕已沉浸在半醉的舒放愜意中,一心要顯示自己的才智了: 「滿朝文武都拿他當王子,當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尊貴的台吉,只有我早就看清楚了,他是大汗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要除掉!他的兵力財力又不能與大汗抗衡,不死還怎麼著呀?……」 洪高娃倒抽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把銀壺抱在胸前,張口結舌,半天才說下去:「這……這倒沒想過……可終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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