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晚，柯靈去了。一位走過了近一個世紀的老作家，告別了他的讀者，在我們這個城市進入梅雨季節的夜晚，遠行去了。
今年5月5日，柯老因肺炎住進了華東醫院，病情曾不斷反復，但近來比較穩定。6月10日，王蒙從北京來滬，先到華東醫院17樓探視了巴金，又到14樓看望柯靈。那天，柯老的夫人陳國容叫醒了熟睡中的老伴，柯老睜開眼睛，向王蒙點點頭，神志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言語。昨天上午，柯老也沒有即將離去的跡象，只是到了中午，似乎是一口痰卡住了氣管，使他突然呼吸困難，心臟一度停跳。醫生進行了全力搶救，將老作家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但到了晚上，情況又急轉直下，險情再度出現，柯老心臟衰竭，醫生們盡了最大的努力，終於沒能從死亡的門檻上把老作家挽救回來。晚八時二十分，他走了。家人為他穿上西裝，戴上藏青色的法蘭西呢帽，含淚將他送進了那個相隔在生與死之間的「驛站」。「我經歷過不少驚濤駭浪的時代，我的人生旅程本身，卻是一次平凡的跋涉。」這是柯靈在自己的電影劇本選集序言中所寫下的，一位人品和文品都堪稱楷模的老作家，這樣平靜地評說自己的一生。他的不平凡正是在他所說的「平凡的跋涉」中體現的。
柯老1909年出生於浙江紹興。1926年在《婦女雜誌》發表敘事詩《織布的婦人》，自此走上文學道路。他從文的經歷十分豐富：寫過小說，創作過劇本，涉足過兒童文學，編過報紙副刊……柯老的散文語言優美而洗練，結構曲折而流暢。他對字、詞、句、章潛心研磨，顯示了高度的學識和藝術修養，是他整個創作中成就最高的。他的散文所表現的真情和文格都將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認真」是柯老辦事的準則。他做人認真，寫文章也認真。敬仰柯老的人不少，許多文壇的朋友寫了書，都愛請柯老作序，柯老一旦答應，決不敷衍。作家趙麗宏1993年主編了一套《人生和藝術》叢書，請柯老寫一篇總序。柯老完成後把文章交給了趙麗宏，但之後他仍在琢磨這篇文章，覺得其中有些字句還要修改。為此事，他先後寫了四封信給趙麗宏。他為《浙江省文學志》寫序也是如此，字字雕琢，八易其稿。夫人陳老師說，他為這篇序耗盡心血。
柯老一生辛勤耕耘，從未輟筆。晚年的他，更是感到時間緊迫，抓緊分分秒秒創作。去年年底，病中的柯老還為「巴金攝影展覽」寫了一篇前言，文中，他盛讚我國科學家將發現的小行星命名為「巴金星」。不久前，我們又在《收穫》上看到他的散文《上海大夢》。此次住進醫院前夕，他還在編輯自己六卷本的文集。這是他1998年就開始進行的工作。這套文集薈萃了柯老的小說、散文、劇本等200萬字的作品，眼下，已編好了五卷，第六卷尚未完成。柯老有很多打算都沒能實現：回憶錄還沒有寫，《柯靈文集》的序也沒動筆，今年香港的一個文學活動也沒成行……但正如趙麗宏所說：「柯老沒有遺憾。」因為他這一生都過得很充實。
柯老認為「文品總是人品的表現，因為文藝是心靈工廠的產品，不可避免地要洩漏靈魂的秘密」。我們從柯老的作品中看到，他所洩漏的是真誠和坦蕩，是無瑕的人品和傲然的風骨。
柯靈走了，他的作品和人品卻永遠伴隨著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