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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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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小月睡在床上,哭一陣,想一陣,想一陣就睡著了,醒過來就又哭,眼睛已經紅腫得像爛桃兒了。王和尚做好了飯,給她端了一碗,她不吱聲,也不翻動,王和尚連問了三聲:「你吃不吃?」啪地一下連飯帶碗摔在小月床下。末了,又過來掃了地上的飯,連同鍋裡的飯一起倒在木盆裡端進牛棚去。到了牛棚,才清醒牛早已死了,「唉唉」地苦叫幾聲,一個人到地裡流眼淚去了。 爹一走,院子裡就特別靜,起了風,門樓上的葡萄樹枯葉就嘶啦啦響。才才和他娘悄沒聲兒走進來了。才才也是睡過了兩天,人黑瘦得眼眶成了兩個坑,眼球黃得可怕。他頭仍還在疼著,被他娘用火罐在兩邊太陽穴上,眉心上拔了三個紅血印塊,可可憐憐地站在床邊,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才才娘說: 「小月,你聽嬸說,你要起來,你要吃飯啊。你不吃飯,這麼躺著,你爹心裡不好受,嬸心裡也慌得不行呢。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年輕人,誰不保誰沒個閃失?依我看,這不一定全是壞事,往後他門門還敢來騷情嗎?你也從此就認清誰是啥人了!你要起來,在院子裡轉轉,吃些東西;要是傷了身子,這兩家人又該怎麼過活呀?你爹和我都是風地裡的燈,他咳嗽得那麼緊,我的氣管炎又犯了,才才又是沒嘴葫蘆人,還不都要你承攜嗎?家裡少不了你啊!村裡人說閒話讓他們說去,誰都知道這是門門作的孽,只要你和才才好,他誰一個屁也不敢放了。」 小月只是聽著,還是不吱聲。才才娘就讓才才去燒些米粥去,才才低著頭,搖搖晃晃走不穩,但還是去了。粥燒好了,端來了,放在小月的枕頭邊上,小月只是不吃,眼淚無聲地從臉上流下來。 王和尚從地裡回來了,見了這個樣子.就又哭,才才娘說: 「他伯,你是怎麼啦?啥話也不要說了,都不要說了!」 「你知道嗎?工地上起了吼聲,要打門門,那野東西就嚇跑了!" 「他活該這樣,狼吃了才好哩!」 兩個老人就在臺階上默默坐著,坐一會兒,才才娘和才才就抹著眼淚回去了。 小月在床上聽見了他們的話,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醒來的時候,頭就炸疼。幾天來,她看著爹白日黑夜捂著心口咳嗽,才才娘一天三晌過來看她,更是那才才的樣子,使她深深地懺悔起自己的不該了。她想:這兩家人實在可憐,一個沒了外邊人,一個沒了屋裡人,幾十年來相依為命,自己又一直是兩家人的結連系兒,如今自己沒能盡到對兩位老人的孝敬,倒是要使他們多年來的唯一所抱的希望遭到了打擊,如果事情真要再壞下去,這兩家人還能再好嗎?爹怎麼去見才才娘呢?多少年來,自己家裡哪一樣活不是才才幫著幹的?他為了這個家,他為了有她這個將來的媳婦,少睡了多少囫圇覺,多出了多少牛馬力?難道這麼下去,使他一切都落空嗎?他本來就太老實,受一些人作賤,那他還能再活得有自信和力量嗎? 「我對不起才才,我真對不起才才!」 但是,當她這種懺悔佔據了心靈的時候,當她一遍一遍回憶著才才幾年來對她的好處的時候,她卻又想起了他的不足、錯誤和壞處來。「你為什麼不爭氣呢?你為什麼說不醒呢?你就那麼死!那麼不開竅!我用熱心溫不暖你的一塊冷石頭啊!」現在,又聽說門門被趕跑了,這門門,真的就是壞人嗎?他跑到哪兒去了?沒父沒母,缺兄少妹,他一個人白日在哪兒吃飯?夜裡在哪兒睡覺?那心裡又是怎樣個痛苦啊!? 小月一會兒想到才才,一會兒想到門門。想才才的好處時偏偏就又想到了門門的好處,想門門的壞處時又偏偏想到了才才的壞處。她不知道自己一顆心應該怎麼去思想?整整一個夜裡,合不上眼,末了,就打自己,擰自己: 「都怪我,我怎麼就不是個男人?既然是個女的,為什麼不像老秦叔外甥女那樣的女人?!」 第二天起來,稍稍吃了些飯,她就走出了門,飄飄乎乎走到村後的山梁上。山梁上埋著她看不見叫不應的親娘。她坐在娘的墳頭上,癡呆呆看著墳上的荒草,看著空空白白的天空,看著山梁下的丹江河水。河水在不緊不慢地,一個漩渦套著一個漩渦往下流;河水還是好啊,可以一直流到無邊無際的海裡去。 海是個什麼呢?她卻想像不出個具體的結果。 太陽照著她,熱辣辣的,潮潮的地上蒸著濕氣,蜜蜂在草叢中嗡嗡地叫,她躺下去,抱著墳頭的石頭睡著了,迷糊中覺得在抱著娘的頭。」 突然,一陣雜亂的叫喊聲把她驚醒,她抬起頭來,看見那丹江河裡浩浩蕩蕩開下來了十多個木排。陣式兒十分壯觀,一字兒長蛇,排與排頭尾相接,每一個排上都高高裝著竹筐,排頭站著一人。那第一個排上,站著的正是門門。 門門!他站在那裡,手裡舉著長長的竹篙,雙腳分叉,頭髮蓬亂,裸著的上身被太陽照得一閃一閃,像是放瓷光。啊,他怎麼在河裡,怎麼撐著排?他是從哪兒撐來的?又如何會領著這麼多人到什麼地方去?小月不相信這是真的,揉了一次又一次眼睛,啊啊,那就是他,他沒有跑遠,他沒有死去,他還直直地在風裡浪裡的木排上站著! 村口的河岸上,村裡人站著,大聲咒他,罵他,用口水唾他,競又拿石頭向江心擲著打他,叫喊著要他回來把事情說清,又恐嚇著他又去哪兒幹什麼黑勾當而要上告他。門門只是不理,也不回過頭來,直直的站在排頭。村裡人越發憤怒到了極點,沿江岸順著木排跑,那石頭,瓦塊,咒駡聲一起往江心飛去。 小月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這場面。 「是我又害了他,是我又害了他啊!」 但她終不明白,他這又要到哪裡去呢?他真的變得破罐子破摔,真的去于了什麼黑勾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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