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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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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了,月亮從山峁上爬出來,並不亮,卻紅得像害了傷風的病人臉。才才娘將晚飯做好,滿滿在大海碗裡盛了,已經在鍋臺上放涼了,才才還沒有回來。她又去喂豬,嘮嘮叨叨一邊拌食一邊跟豬說著話,耳朵卻逮著院外的腳步聲,不知怎麼,心裡覺得慌慌的。 當小月到家的時候,王和尚已經吃罷了飯,叫小月快去吃,小月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進了她的小房裡。他也懶得再叫,抄著手出門走了。牛一死,使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想出門,可睡在土炕上眼睛卻合不上,牛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動。天黑些了,到村外沒人的地方去轉轉吧,可不知不覺就轉到老毛家的牛欄邊去了。那幾頭大象一般的高大的黃牛還拴在土場上,或立或臥,他就忍不住蹴近去,抓一把草喂著,牛嚼草的聲音是多麼中聽的音樂啊!粗大的鼻孔裡噴出來的熱氣,已經濕潤了他的胳膊,那牛舌頭舔在手心,一種舒坦得極度的酥癢就一直到了他的心上。突然間,老淚「叭叭」地落下來。 一直到老毛的媳婦大聲開門,叫嚷要牽牛進欄了,他才趕忙貓了身,從那邊矮牆頭下溜走了。 他趿著鞋,撲遝撲遝走到才才的院門口,才才娘丟了魂似的,正倚著門扇向外瞧著。她趕忙招呼親家進去,口裡說著去倒茶,但拿出了茶碗,卻忘了提水壺,水倒下了,才又發覺還沒有放茶葉。 「你怎麼啦?」王和尚說。 「他伯,才才怎麼還沒有回來,我怎麼心裡慌慌的?」 「小月早回去了,他一定又去地裡了,這才才,一到地裡也就丟了魂了。」 正說著,才才卻回來了,誰也沒有理會,一聲不吭就鑽到炕上去。兩個老人一臉的疑惑,才才娘跟進去用手摸摸他的額頭,以為是病了,卻摸出一手的淚水,便抱住兒子問怎麼啦?才才「哇」地哭了。王和尚也跑進來,越是逼問,才才越是哭得傷心,王和尚就火了: 「你哭什麼呀?你沒長嘴嗎?你還要我們給你下跪嗎?!」 才才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才才娘靠在界壁牆就不動了。王和尚打了個趔趄,臉上像是有人搧了一巴掌一樣火辣辣的燒著疼。他開門走掉了,走到院裡,撞在桃樹上,鞋掉了,提起來,踉踉蹌蹌往回跑。才才和他娘出來喊他,他像聾了一般。 小月的小房裡亮著燈。門已經關了,王和尚喊了三聲,沒有回應,一腳便把小房門踹開了,指著脫了外套正呆坐在炕沿的小月破口大駡: 「你個賊東西幹出這麼好的事啊!你叫我這老臉往哪裡放呀?家裡這麼不安寧,原來是你這沒皮沒臉的帶了邪氣!你那麼想穿衣服,你是沒有嗎?你把先人就這麼個虧啊!」 小月看著爹,沒有言語。 「你給我說!你給我說你幹了些什麼醜事!」 小月從炕沿上溜下來,胸部一起一伏,說: 「既然你全知道了,你問我幹啥?說也說不清.你看怎麼辦?」 「好你個不要臉的!」 王和尚一把揪住了小月的尼龍衣高領,猛地一搡,小月踉蹌著跌在後牆根上,尼龍衣撕爛了。 才才和他娘趕了來,門口已經有人在聽動靜,忙「砰」地關了院門。才才娘就用頭把王和尚羝出了小房門.小月「哇」地一聲哭起早死的娘來了。 屋裡一起哭聲,院門外的人就越湧越多,三三兩兩趴在牆頭上往裡看。王和尚心裡一陣攪疼,抄了銑把又要撲進去打,才才一下子跪在岳丈的面前,說: 「大伯,你不要打她了,我求求你,你心裡不好受,你不要生氣啊!」 王和尚拉著才才,老淚縱橫,拍著手走到院裡,突然撲在山牆上釘著的那張老牛皮上,一雙青筋累累的枯手死死摳著牛皮,悲聲大放。 「啊啊,我怎麼這樣苦命啊!我死了牛。我在人面前直不起了腰,牛是我害的啊,好好的牛,怎麼到我手裡就死了,它得了結石,我只說牛吃了草就會長膘,怎麼會想到牛吃了草還能結了石頭? 「啊啊,小月,小月,你來把你爹殺了啊!我受寡把你拉扯大,你就這樣報應我嗎?冤家,冤家呀,你讓我也得了結石,你來把我這臉上的老皮剝了,也釘在這牆上吧,我怎麼見人啊,我還有什麼臉面到人面前去呀嗎?!」 他使勁地拿頭在牛皮上撞,渾身痙攣,哭一陣牛哭一陣他,罵一聲小月罵一聲自己,末了就抓著牛皮倒下去,抱成一團,呼天搶地。才才又趕過來,替他摸著胸口,王和尚又語無倫次地哭叫起來: 「才才,你打你無能的伯吧,是伯害了我娃啊,啊啊,伯不是人,伯對不住你,伯沒有把牛養好,伯沒有教管好她,唉嗨嗨,都怪我啊,都怪我啊!」 才才也流下了眼淚,說: 「是怪我,伯,怪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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