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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才才拿不定主意,把這事說給了王和尚。王和尚當時也嚇了一跳:

  「嚇!這門門敢情是狼托生的?怎麼敢想到這一步去?!他是在外面跑得心大了,我的天,看老牛屙尿,把小牛尻子掙扯了!這麼下去,人心沒個底,不知要鬧到什麼田地?甭說政策允許不允許,就在咱這地方,財都叫你發了,村裡人不把你咬著吃了,也把你孤立起來活個獨人。不該咱吃的咱不要吃,不該咱喝的咱不要喝,咱堂堂正正的人,可不敢壞了名聲!我當初就不同意這事,門門是咱能靠住的人嗎?他執意要這樣,讓他幹去,咱一步一個腳印子要踏穩實。咳咳,這門門不得了,他小子是沒吃過虧呢!」

  才才聽了王和尚的話,越發膽怯了,便打亂了門門的計劃:不但堅決不雇用幫工,而且將糧站的合同縮減到一半。

  誰知道這樣一來,糧站競辭退了全部的合同,和荊紫關上另一家有電磨機的河南人掛了鉤。門門四處活動,提著煙酒,又擺了幾桌飯菜,重新去交涉、訂合同,結果花銷了四五十元,仍毫無效果,一氣之下,他和才才紅著臉大吵了一頓。合作不成了,小月氣得哭了一場,去給門門說好話,門門說:

  「算了,我和才才合不來呢。」

  「叫你們合作,就是想讓你承攜他哩嘛!」

  門門說:

  「小月姐,我哪兒敢要承攜他哩?掙錢多少,我倒無所謂,可他老防著我,總害怕我把他引壞了,我何必讓人家受這種折磨呢?我門門也不是見崖就跳的人,我是胡來嗎?這麼大個村子,為什麼只有我門門一個人訂了《人民日報》,我就害怕我走錯路,可我哪一點犯了政策了,我競讓人這麼猜疑我?!」

  門門說著,眼裡竟有了淚水。

  小月再不勸說門門了,倒兇狠狠地說:

  「門門,就照你的主意來,散夥好了!有箍盆子箍碗的,沒有箍人的,才才不聽我的,我也算把心盡到了。你自個去闖蕩你的吧!」

  結果,電磨機就轉賣給了老秦。老秦並未安裝,卻轉手出賣給了外公社一個人,從中淨落了六十元錢。門門和才才也各自怨恨,裂痕越發加大,從此更沒有了共同語言。

  這時期,匯居在這條石板鋪成的小街面上的三省社員,以各自大隊的名義出面,聯合召開了幾次會議,針對夏季受早的教訓,決定要聯合修復山窩後的水渠和渡槽。因為地分到戶,便要求各家一起籌款,一起出勞力。才才和王和尚就作為第一批勞力到十裡外的工地上去了。

  小月留在家裡,整日在渡口上忙活,吃飯的時候才回去胡亂地湊合。那頭病牛,苦得才才娘一天幾次過來添料飲水,拌草墊圈。

  這一天,雨下得很大,小月收了船,在家裡歪到炕上看書。門門來了。坐在炕沿上對她說;

  「小月姐,有件事我想請你出主意哩。」

  小月倒笑了,說:

  「請我出主意?你真會說話!」

  門門說:

  「真的,小月姐,我心裡可亂成一團糟了。我本來不想來找你……」

  「我是老虎呣,你還嚇得敢找我?」

  「這叫我怎麼說呢?我真恨不得變成一隻喜鵲,也住在那梧桐樹上,天天能看著你,可……」

  「怕才才?」

  「我不怕他,我怕你。」

  「怕我,我啥時惡過你了?」

  「我怕你再得病……」

  小月頓時心「咚咚」跳起來。

  「貧嘴!」

  她說過這麼一句,卻低了頭,連氣兒都出得細了。

  「門門,到底是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老秦叔昨日對我說,他有一個外甥女,蠻不錯的,要給我介紹。你說怎麼辦呢?」

  小月似乎吃了一驚。在這一刻鐘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門門會有一天要訂婚的!她看著門門,閉合了眼睛,心裡想:是的,門門要訂婚了,他真的要訂婚了,在他面前,有多少姑娘在準備著搶走他了!今後,都有了家,更不能常在一起說話了。

  但她卻很快冷靜下來,看不出一點意外的表情,說:

  「這是你的事,你拿主意吧。」

  「我不大願意。」

  「不願意?」

  「我想我是不會愛她的。」

  「那你?……」

  「我……」

  兩個人默默地看著,出現了難堪的冷場。窗外的雨下得更大,雨點打在院角的梧桐樹上,響著煩囂而又單調的噪音。

  「門門,」小月說話了,「這是你的事,你決定哩。」

  門門痛苦地站起來,說:

  「你還有什麼話嗎?」

  「沒有了,還是那句話:你拿主意。」

  門門走到了門口,說:

  「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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