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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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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果然旱了;正當包穀抽節出梢的時刻,一連一個月,天沒有落下一滴雨來。分地以來,幾料莊稼收過,大獲豐收,山窩子裡的人幾乎天天像過年似的高興,大小紅白喜事都是大操大辦,得意忘形。王和尚心下就想:人世上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苦盡甜來,樂極生悲,更何況天有不測之風雲?包穀下種的時候,地墒很好,他就擔心著包穀冒花時的雨水,常看一著如森林一般密的包穀,心裡捏著一把汗,果真怕啥有啥!幾天來,他天不明就起床,站在院子裡看天:天依然四腳高懸。每每下午,天上積了一層黑雲,就一眼一眼盯著,卻偏偏就刮起了熱風,黑雲便全散了。他坐在地裡,眼看著包穀葉子耷拉下來,枯卷了,就難受得要落淚。以前一到地邊,看到自家的包穀比四邊旁人的包穀高出一頭,心裡就暗暗得意,覺得臉有盆子大的光彩。現在一旱,自己的包穀最先失了形,嘴唇上就起了火泡,天天在家發脾氣,罵天,罵地,又罵才才耕種時,不聽他的話,植得這麼稠密。 才才也急得上了火,害火紅眼兒,爛得桃兒一般。一天三晌到小月家來,和王和尚捉對兒唉聲歎氣,埋怨分地後一些缺德人破壞了水渠,又搬了渡槽的石樑蓋房子,使渡槽在去年冬天就垮了。現在,事到臨頭抱佛腳,一家一戶,再要聯合起來修渠建渡槽,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只好擔水澆地。 兩家合作,一條扁擔,兩隻水桶,從河裡一擔一擔舀起來,一勺一勺澆在包穀根下。三天三夜,一身的汗水都出幹了,才給小月家澆了一畝三分,給才才家澆了一畝。澆過的地,夜裡包穀緩過青來,第二天一個紅日頭,地皮上又裂了娃娃口大的縫子。小月還從未吃過這般苦,太陽曬得臉上脫了一層皮,脖子上,頭髮裡又生了痱子,一吃飯的時候,紮得像撒了一把麥芒在身上一樣難受。才才娘更苦得可憐,擔水回來,又忙著燒水做飯,眼圈子罩了一圈黑。大家一回來,她就把從山上采來的竹葉茶在盆裡泡好放涼,可小月喝上兩口就歪在一邊睡著了。這一天下午,小月又跟著爹去擔水,上坡時一個趔趄,桶撞在地上,桶底掉下來,車輪似的骨碌碌滾下去,她一火,就把扁擔撂了。爹看不過去,說了幾句,和爹又對口兒吵了一仗,就藉故河上有人擺渡,跑到船上再不回去了。 抗旱天,擺渡的人不很多,她就坐在船上生悶氣兒,拿眼兒直盯著那大崖前翻飛的鴿群。它們是一群多自在的生靈,倏乎地飛來,一會兒迎著風,露出斜斜的,窄窄的側面;一會兒又順了風,露出寬寬的,平平的正面,接著就一起投入一棵樹上,像是被一塊巨大的吸鐵石吸將而去,無蹤無影。 一根羽毛落在了船艙,在她的腳上浮動,一會兒起,一會兒落,最後閃出船沿,悠悠乎乎地從水面上直飄著到天上去了。 小月看得困了,想得也困了,就閉了眼睛睡在船上。 她睡得好沉。任憑水波將船怎樣地晃動,只是不醒。夢裡覺得自己躺在了一個草坪子上,坪上各種各樣的花兒都開了,她樂得在草坪上發瘋地跑,突然有一隻毛毛蟲落在她的耳朵上,又直往裡邊鑽,拿手去捉……卻撞著了一個又粗又大的手。她忽地睜開眼來,門門坐在船頭上,拿一個毛拉子草輕輕地搔她的耳朵哩。 門門見她一醒,正襟危坐,一臉的正經,看著水面上的一隻小鳥兒掠過,尾巴成數十次地點水。 「你幹啥哩?」她惱著眉眼說。 「你瞧,鳥兒一點尾,一河都在放射著圓圈呢。」 「是嗎?是嗎?」 小月一骨碌爬起來,卻猛地揪住了門門的招風耳朵,罵道: 「好個賊東西,人家姑娘家睡覺,你來幹啥?」 門門連聲叫喚。 「我叫你還欺負我不?」 「小月姐,我怎麼就欺負你了?」 「那天你到我家,你怎麼對才才說話的?!」 「我說些趣話,我也是為著你們好呀!」 「為著好?就是那麼個好法嗎?」 小月又使勁揪了一下耳朵。 「我錯了,我錯了。」 「怎麼個錯法?」 「要我平反嗎?就說:才才想當女婿,他是白日做夢哩,小月壓根兒就不願意,小月爹是讓才才當義務勞力哩!」 小月氣得捶了門門一拳。 門門一個掙脫,跳下了船,站在船尾後的淺水裡,恢復了被痛苦扭曲了的臉,說: 「小月姐,說正經的,你真要嫁給才才嗎?」 「你問這個幹啥?」 「村裡人都這麼說的,這是真的嗎?」 小月伏在船板上不動了。 「真的是你爹和他娘自小就給你們定下的?」 小月沒有回答。 「那不是包辦嗎?!」 小月頭低得更低了。 「也好,才才有一手好活,心也誠實,去年我倆去河南西鄉鎮換麥種,一路上,他買煙,給我買一包三角錢的『大雁塔』,他給自己買一包九分錢的『羊群』,我吃一碗肉面,他只吃一碗素面。日後你准能拿了他的主兒,能做你們家的掌櫃的呢。」 小月說起來,聲色俱厲: 「門門,你別勾子嘴兒地噴糞!告訴你,以後不許你再提說才才的事。我王小月可不是才才,讓你捏了軟麵團兒!我要嫁誰,我看上誰就嫁誰,你管得著嗎?」 「中!」門門卻大聲叫好。 小月臉更嚴肅得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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