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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小月靜靜地看著門門。這條丹江河上,她只在這渡口擺擺船兒,聽爹說,這渡口是整條河最風平浪靜的地方,而從這裡一直逆河往上到竹林關,一千八百里水路,竟有二百五十個險灘,沒有一定的本事,是不敢輕易下水的。門門畢業後,大部分時間都闖蕩在這條河上,村裡人相傳他跑遍了沿江好多地方,做了好多生意,賺了好多錢票。今日夜裡,這柴排足足五千餘斤吧,又是他一人撐著……小月覺得他是小瞧不得的了。

  門門一次又一次地向她拍著腔子,顯示著他拳頭的擊打力量和胸膛的受打的能耐。那兩條胳膊一努力用勁,鼓凸凸的肌肉疙瘩便上下滾動。肩部寬寬的,厚厚的,腰身卻很細,組成上身部分的倒三角形。站在她的面前,粗聲粗氣的一呼一吸,散發著男人的濃濃的氣息。小月刹時也想起剛才水中自己下身部分的那個三角型體形,知道這個門門,也真正是成熟了。

  「哼!那有什麼了不起!」小月嘴偏是硬的,「鑽了深山野溝有了什麼出息?」

  「那沿河上去,有三個大縣城的,你知道嗎?」

  「有荊紫關大嗎?」

  「荊紫關是小拇指頭,人家就是大拇指頭了j」

  「那城裡都住的什麼人?」

  「女孩子們可多了,穿得五顏六色,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嘻嘻鬧鬧,騎著自行車到動物園去了……」

  「動物園就是有咱們山上的狼蟲虎豹嗎?」

  「你知道這狼蟲虎豹馴化了又是什麼樣兒?女孩子們就一對一對挽了手地走……」

  「一對一對?」

  「她們的男朋友來了啊!一邊看著,一邊走,走到假山石後邊抱住親嘴兒了。」

  「胡說!」

  「怎麼是胡說?他們講,人一到動物園裡,人的動物性就也表現得強烈了。」

  小月聽說有好多好多的女孩子們住在城裡,自己心思就酸酸地起來:一樣是人,人家多好,自己怎麼就全沒見過,不知道呢!但當要打問這些女孩子是什麼樣兒,門門卻說起了動物園的事,她就面皮薄起來,罵門門不正經,眼光盡盯著些什麼呀?!

  「不說了,小月姐。你不願意去那裡看看嗎?我會把你從水上撐回來的。」

  「我敢到城裡去嗎?咱深山窩子的人瓷腳笨手的招人家笑話。」

  「其實,你才好看哩!」

  小月的眼睛就亮起光來。門門什麼也看不見了,只看見兩顆星星在照射著他。他陷入了迷惑,渾身燃燒了一種熱量,不知不覺地身子向這邊挪動了。

  小月還在直盯著他,沒有動,也沒有言語,眼光卻更亮起來。但已不是先前那種溫柔,動人,而在一種美麗之中包含了神聖和威嚴,使愛欲衝動而躍躍欲試的門門又膽怯了。

  光明是黑暗的驅逐者,陰影則是光明的壓制。門門安靜下來,伏著船沿,望著河水,慌亂地說了一句:

  「這水真深呢!』』

  這時候,荊紫關那邊的沙灘上,一片狗咬。接著有人在大聲喊船。小月要門門快下去,門門沒有動,小月一下子將他推到水裡,船就劃走了。到了河心,門門卻水鬼似地從船尾又翻上來,小月要大喊,又不能使岸上人聽到,就只好讓門門縮身藏在船艙角裡,便將那件蓑衣嚴嚴地蓋了,低聲罵道:

  「聽著,要敢出聲亂動,我就會一篙敲碎了你的腦袋!」

  上船的人也是小街上的人,扛了好大的一包化肥,叫駡著說是一對遊狗在沙灘上結連,擋了他的路,又險些被它們咬了。不知怎麼,小月心裡罵起混蛋門門了。

  「這化肥是在荊紫關買的?」她問那人。

  「可不,挖破手背的緊張貨!你爹沒買一袋嗎?」

  「我爹每天早晨拾糞哩。」

  「你爹種莊稼扎實!麥裡能收五擔嗎?」

  小月不願意談論這些事,說句:「我不清楚,你問我爹去。」就低頭用力撐了一下竹篙。

  船到了岸,那人付了錢匆匆扛著化肥走了。河對岸的沙灘上,遊狗還在發洩著愛情的嘶叫。門門鑽了出來,水淋淋的,又要給小月講起他的所見所聞,小月罵道:

  「快滾蛋吧,你這麼死皮賴臉的,讓我爹知道,要了你這條小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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