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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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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飯的時候,煙峰把禾禾叫到堂屋,盛了糝子糊糊讓他和他們一塊吃。飯桌上,煙峰就數說著禾禾,就這麼個單身日子可不是長久的事,如果折騰沒有個出路,早早就收了心思,好生安心務莊稼為好。回回就接茬說了鎮子方圓人的議論:地分包以後,家家日月過順了,只有禾禾反倒不如人,落得妻離子散。煙峰便又過來責怪回回:當年作了一場媒,吃了人家的媒飯,穿了人家的媒鞋,反倒現在撒手不管了。回回就黑著臉埋怨禾禾全是在外邊逛得多了,心性野了,把他的話當了耳邊風。兩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禾禾端著人家的飯碗,脾氣又不好發作,吃過兩碗,就抱著頭不作聲。煙峰就逼著回回吃過飯後,拿串狗肉去麥絨家勸勸,看能不能使夫妻破鏡重圓。回回就當下要禾禾回話:往後安心種莊稼呀不?禾禾說: 「回回哥,我真的是個浪子嗎?那三四畝薄地裡,真的能成龍變風嗎?」 回回說: 「我就不信,你把那三四畝地種好了,養不活你三口人?!」 「那就只顧住一張嘴?」 煙峰就唬道: 「正應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也倒想活得像鎮上公家單位裡的女人那樣體體面面的,可咱那本事呢?你還想要老婆不要?你什麼也不要說了。讓你哥捏合你們一家人回全了,再說別的吧!」 吃罷飯,回回就提了狗肉去窪地半梁上的麥絨家去了。 麥絨家是這窪地裡最老的戶,父親手裡弟兄三個,但都沒有有一個兒子,麥絨爹生養了兩個女兒,一個出嫁到後山去了.三戶就合作一戶,招了禾禾,冬至日,兩人正式離了婚,麥絨關了門,常常看一眼父母的牌位,看一眼懷中的小兒子,就放著悲聲哭一場。下雪的那天夜裡,兒子又害了病,燒得手腳發涼,她嚇得連夜抱了兒子到鎮上衛生所打了一針。幾天來,病情並未好轉。家裡的麥面又吃完了,去拐石磨,磨槽平得如光板,鎮子對面窪裡的石匠二水就來鑿磨子。 二水三十八九了,為人很有些機靈。前幾年因為家貧,一直沒能力婚娶。地分了二畝,糧食多起來,就四處托人要成全一個家。他本來鑿磨子的功夫並不怎樣,卻打聽到麥絨剛剛離婚,心眼就使出來,找著上門顯手藝。鑿了一晌,又是一晌,一邊叮叮咣咣使錘子鑿子,一邊問這問那,百般殷勤,眼光賊溜溜地在麥絨的臉上、腰上舔著。娃娃有了病,一陣一陣地哭,麥絨側了身子在炕沿哄娃娃吃奶,他就過來取火點煙,說著娃娃眉臉俊秀,像他的娘,末了又說: 「快吃奶,奶奶多香哩!」 麥絨忙掩了懷,放下娃娃來燒火,心裡噗噗咚咚跳,又不好說出個什麼來。 二水看出了女人的害羞,只當全不理會。瞧見麥絨去拉柴禾,就掄起長把斧頭在門前劈得碎碎的;瞧見麥絨要喂豬,就一隻胳膊把豬食桶提到豬圈。看著他的乖巧,麥絨心裡就想起禾禾的不是,感慨著這田裡地裡,屋裡屋外,全要落在自己操心,不免短歎一聲,二水偏就要說: 「麥絨妹子,麥地裡你撒過二遍糞了嗎?」 「沒。」 「過冬的柴禾收拾齊了嗎?」 「沒。」 「你這日子過得喲!你瘦腳細手的,娃娃又不下懷,這裡裡外外的怎麼勞累得過來呀!」 麥絨眼淚差不多就要流下來了,卻板著臉面說: 「你快鑿你的磨子吧!」 二水便將鑿好的上扇和下扇安合起來。但是,磨提兒壞了,上扇配不著下扇。自言自語地說: 「唉,一台石磨也是一對夫妻呢,上扇下扇配合在一起,才能磨糧食呢。,, 這當兒,回回提著狗肉進了門。二水先吃了一驚,立即就咧嘴笑笑,蹲在一邊重新收拾石磨去了。麥絨歡喜地說: 「回回哥來了!多少日子了,也不見你上來坐會。今日是殺了豬了嗎?」 回回說: 「麥絨真是眼睛不好使了,這哪兒是豬肉,這是禾禾搞來的狗肉。說是你有氣管炎,給你補身子呢。」 麥絨別轉了身,說: 「瞧他多仁義!我補身子幹啥,我盼氣管炎犯了,一口氣上不來死了呢。」 「大清早的別說敗興話!」 孩子又哭起來,手腳亂抓亂蹬。麥絨解懷讓噙了奶,一隻手去門前抱了柴禾,生火燒水,又從櫃裡取出四顆雞蛋。雖然同住在一個窪裡,因為回回當年做的媒人,所以以後任何時候來了,開水荷包蛋總還是要吃上一碗的。回回說: 「你別張羅了!我還有什麼臉面吃得下去!我好賴還住在窪裡,你們這麼一離婚,故意給我的難看,成心是不讓我再到你們家來嘛。」 麥絨只是燒她的火,風箱一下長、一下短地拉送,說: 「我盼不得這個家好呢,可我有什麼辦法?我爹留下的這份家當,總不能被踢騰光呀?我不怪你,只當是我當日瞎了眼窩。」 水還未燒開,雞就跑進來,跳到灶臺上,案板上,炕頭上,麥絨拿起一個劈柴打過去,雞撲棱棱地從門裡飛出去了,豬卻在圈裡一聲緊一聲哼哼起來。麥絨就將雞蛋打在鍋裡,提豬食桶去豬圈,灶火口的火溜下來,引著了灶下的軟柴。回回踏滅了火,接過孩子,說: 「唉,你這日子倒怎地過呀!」 麥絨坐在豬圈牆上,眼淚也滴了下來,拿起攪食棍使勁地在豬頭上打。 二水便說: 「回回哥,這屋裡不能沒個外頭人啊,你怎麼不給麥絨再攛掇一個呢?」 回回看出了他的意思,就說: 「麥絨不是有禾禾嗎?」 「那浪子是過日子的人手?」 「你別操那份閒心,禾禾能把狗肉給買回來,他心裡早回頭了。你說這話,可別讓禾禾知道了,掄你的拳頭!」 「我說什麼來?我什麼也沒說呢!」 荷包蛋端上來,回回一碗兩顆,二水也一碗兩顆。回回問二水磨子鑿了幾晌了,二水支支吾吾說是三晌了,回回黑了臉。 「你是來磨洋工的?吃了雞蛋你走吧,磨提我來安。」 二水紅了臉,撈著雞蛋吃了,潑了湯水,自個就下山走了。回回對麥絨說: 「誰叫你請他,你不會喊我一聲嗎?那是老光棍了,沒看出那肚裡的下水不正嗎?」 「我怎麼去叫你,我不願意再見到禾禾。」 「今日我就為這事來的。禾禾住在我那兒,我們一天三晌數說,他心是回轉了,我看你們還是再合一起的好。」 「回回哥,我日子是不如人,我爹在世的時候,托你給我們作的媒,我現在也只有找你。你看哪兒有合適的,你就找一個,人材瞎好沒說的,只要本分,安心務莊稼過日子。」 「我看還是禾禾。你再想想。畢竟過了一場,又有了孩子,只要他浪子回過頭,倒比別人強得多。」 麥絨抱著孩子,靠在灶火口的牆上一動不動,末了就搖起頭,眼淚又無聲地流了出來。 回回看著這個樣子,心裡也不好受起來,恨禾禾害了這女人。雞窩窪裡,麥絨是一副好人材,性情又軟和,又能生養兒子,卻這麼苦命,真是替她悽惶。當下鼻子顯得更紅了。 「家裡有什麼事,你就給我說。禾禾的事你再想想。好好照看住孩子,孩子病好些了嗎?」 「打了幾針柴胡,燒有些退了,夜裡還是愣哭。」 「這怕是遇上夜哭郎了!我給你寫一張夜哭郎表,你貼在鎮上橋頭的樹上,或許就會安寧了呢。」 當下找出一張舊報紙,麥絨翻出禾禾當年從部隊上拿回的一支鉛筆,回回寫了表: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君子念一遍, 一覺睡到大天亮。 寫好了,回回走出門,麥絨讓把那狗肉帶回去,回回虎著臉讓留下。走過豬圈,眼豬圈裡糞淤得很深,直擁了豬的前腿,便跳下去用鍁出了一陣,感動得麥絨心裡說:唉,煙峰姐活該有福,不會生養孩子卻有這麼好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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