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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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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這時候,我看見了狼狽不堪跑來的爛頭,還有翠花和富貴,富貴在彼岸汪汪地叫。) 我回到了州城,州城的《商州地區生態環境保護條例》正式出臺,生態環境保護委員會的人領著一大批志願者在大街小巷設了攤位大肆宣傳。我向專員彙報了二十多天的拍攝工作,我不能說謊,如實地講了一切。專員大為震怒,當著我的面,就給有關部門打電話,建議撤銷舅舅的生態環境保護委員會委員的資格,並責令派人去調查,如情況屬實,收繳舅舅的獵槍依法處理。專員如此鐵面不留情,我為舅舅擔心起來,但我並不為舅舅的捕殺狼的行為庇護和開脫,我卻埋怨在這個時候,楚府是不能投放新的狼種的,專員卻說,並沒有投放新狼。 可以說,專員是十分器重我的,他指望著我能為商州地區的生態環境做出貢獻,結果卻適得其反。專員尷尬,我更尷尬,他雖然讓秘書領我去賓館居住,我已經沒有了臉面再繼續呆在商州。對於專員,對於舅舅,對於狼,我就是一顆掃帚星。我回到了省城,無法對單位領導說明我這麼久都幹了些什麼,白白受到了自由散漫,不能如期歸來耽誤工作的處分。我的情緒壞極了,在單位和同志吵架,一個人跑到大街上去溜達,在北大街的天橋頭上,走過來走過去,我發現了一個警察一直在梧視我,後來他走近來要我出示身份證和工作證,我的證件是齊全的,他說:這麼晚了你在浪什麼?他將我認作了小偷小摸的嫌疑人。我走下了天橋,馬路邊的小樹林裡突然有一妖豔女子幽靈般附過來,問道:先生,買床嗎?我說:什麼木質的?女子哼了一聲走開了,她似乎還罵了我一句。天哪,她是在把我當嫖客了!我匆匆搭上了出租車,大聲地對司機說:願意開到哪兒就是哪兒,我給你付雙倍車費!出租車跑開來,而車道上盡是自行車,你怎麼按喇叭它也不讓道,司機還未罵出口,我則頭伸出車窗將痰吐在騎自行車人的臉上。結果騎自行車的人要攔出租車,出租車雖硬是在人窩裡擠著跑走了,但飛來的一塊磚頭打碎了車窗玻璃,又一隻臭鞋從玻璃洞裡鑽進來砸在我的鼻子上,我給出租車賠了玻璃錢。回到家裡,把在街上的事說給老婆,希望老婆能安慰我,老婆卻也嘟囔我出了一趟差回來脾氣怪怪的,受了傷賠了錢活該,為什麼要對人家吐痰?我就又火了,叫囂著天下人都在算計我,連老婆都是這樣?! 「瞧你這凶勁,你是狼啦?」老婆說。 「我就是狼,怎麼著,我就是狼了怎麼著?!」老婆吃驚地看著我,突然手腳慌亂,用手摸摸我的額頭,又掰了我的眼皮看了看,就噔噔地去撥打電話,她撥打的是急救醫院的電話,一迭聲地對著話筒喊:快派急救車來,快派急救車來!我過去一把撕斷了電話線,吼道:「誰有病?誰有病?!」她一下子將我抱住,淚流滿面,卻在安慰我:「你沒病的,子明怎麼會有病呢?沒病,沒病!」我推開了她,鑽進臥室,砰地把門關了,默默地看著我拍照下來的那一堆關於活的死的狼的照片,還有那一張已經掛在牆上的狼皮,冷靜下來,亂也為我的行為吃驚著,真的是我的脾氣變了嗎,和狼打了二十多天的交道,那些死去的狼的靈魂附在了我的身上嗎?夜裡,我就常常做噩夢,我說不清是否在夢境裡,我總覺得我的前世就是一隻狼,而我的下世或許還要變成只狼的。醒過來就呆呆地坐在那裡發愣。我已經和老婆一星期不做愛了,甚至睡覺在一張床上,各人睡各人的被窩,我就鋪了舅舅送我的那張狼皮。可有幾個晚上,我是被老婆搖醒的,醒過來就一身大汗,老婆問我怎麼啦?老婆說,她已經睡著了,聽見我在大聲喘氣,睜眼看時,我的身子一半已在床外,半個身子橫亙在床沿,雙手緊抓著床頭,似乎和什麼人在爭擠作鬥,雙目閉著卻說:我就不走,就不走!老婆的話使我隱約回想到夢裡好像和一隻狼爭著床上的狼皮,似乎又不是和狼在爭狼皮,反正那個狼或是人在使勁要推我下去,我又在使勁地要佔領。 「是嗎?」我說,「我做噩夢了?」 我不願意把什麼都說給她,但我確實地感到了恐懼。我開始給我的朋友們講故事,講的是兩個故事,一個是講了五豐用摩托車馱了豬去配種,我當然略去了狼的內容,只是說有一個叫五豐的人,家裡養了一頭母豬,母豬夜裡哼哼不得安寧,五豐就想這豬是發情了,該拉到配種站配種了。五豐家沒有架子車,又嫌趕著豬去費時間,他有一輛舊摩托車,就把豬放在後座上,這母豬是能坐在後座上的,但母豬坐在後座上成什麼體統,五豐便把一件雨衣披在母豬身上,像坐著一個人似的,就鷹了配種站。配種回來,母豬是安寧了三夜,第四夜又哼哼不停,天一放明又照舊打扮馱去配種,回來竟安寧了一夜就再次哼哼得煩人,五豐說,不哼哼了,明早再給你配去!天明起來去豬圈拉豬,母豬卻不見了,回頭一看,母豬已披好了雨衣早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了。你想想,母豬坐在摩托車上披了雨衣是什麼樣子,身子胖胖的,腳小小的。 第二個故事,我講的是生龍寨老頭講過的故事:老頭是老革命了,陝北人,說話時鼻音很重的,有那麼一種嗡聲,老頭說,第一天,敵人給我上老虎凳,我甚也沒說。第二天,敵人給我灌辣子水,我甚也沒說。 第三天,敵人給我釘竹簽,把我的指甲蓋兒一片一片都拔了,我還是甚都沒說。第四天,敵人給我送來了個大美人,我把甚都說了。第五天,我還想說些甚呀,敵人把我就殺死了。 「有意思吧」我對我的朋友說,「你過後慢慢琢磨就有意思了!」「這你已經說過五遍了,夥計,」朋友說:「屁放三遍都沒味呢!」但我感覺我也已經死了。 死了的我其實還在活著,三個月後,省上召開人民代表大會,我再一次背著相機去採訪了,真是巧,在代表們居住的賓館過道上,又遇見了商州行署專員,他告訴了我一個消息:舅舅成了人狼了。 「人狼,人有變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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