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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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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能不知道它掛在那個女人的脖子上,你這回又是怎麼拿的,我竟一點沒覺察?」 「不說啦,書記,不說啦。」老道士哇地一聲,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來,接著又是一股,又是一股,像射水槍一樣,血就噴在了牆上,牆上是一個紅燦燦的扇面。我急喊師傅,老道士的眼睛就閉上了,臉上明明顯顯綻了一個微笑。 「咱們是命裡該給老道士當孝子的。」爛頭嘟囔著不讓我哭,但他畢竟有經驗,把廟裡所有的香和紙都翻騰出來燒了,說是人倒了頭要上陰間路,得有錢打發路上的小鬼的。又拿清水當酒奠祭,然後用手揉搓著老道的周身,使那彎起的胳膊腿伸直,再翻箱倒櫃,尋出一身依然破舊但還乾淨的道袍給他換上,他說:「師傅是青龍相哩。」我不懂他的話的意思,他又說:「女人沒毛是白虎,男人毛過了股溝一直長到前胸後背的就是青龍,可惜師傅是青龍他卻出家了。」我氣得哼了一聲,雛不言語了,開始給老道士洗臉、梳頭。剛剛完畢,舅舅領著一個村醫滿頭大汗地趕來了,見了此狀,滴了一顆眼淚,打發著村醫下山通知山下的人來處理老道士的後事。 但是,這天夜裡,山下並沒有來人,我們不知道老道士的屍體是按一般人那麼盛進棺木入土為安呢還是道教有道教的規矩,另有安葬法,便坐在廟裡等著。整整幾個鐘頭,我哼起了在半路上聽來的孝歌,舅舅聽著聽著也跟著我一起哼唱:「為人在世有什麼好,說聲死了就死了,親戚朋友都不知道。親戚朋友知道了,亡人已到了奈何橋。陰間不跟陽間橋一樣,七寸的寬來萬丈高,大風吹得搖搖擺,小風吹得擺擺搖,兩頭都是銅釘釘,中間抹的花油膠,有福亡人橋上過,無福亡人打下橋艾早上的過橋橋還在,晚上的過橋橋抽了,亡者回頭把手招,斷了陽間路一條。」我們越唱越感到淒涼,淚水就嘩嘩地流下來。爛頭是沒有唱的,但爛頭始終沒敢說一句不恭的話。到了後半夜,門外有了響動,我還以為山下來了人,隔窗看時,來的竟又是一隻狼!我說:「狼!」舅舅和爛頭都吃了一驚,趴在窗臺看了,舅舅突然淚流滿面,低聲說:「狼來悼師傅了!」這只狼就是前幾日生過瘡的大狼,它蹲在了門口先是嗚嗚了一陣,緊接著嗚嗚聲很濁,像刮過一陣小風,定睛看時,就在土場邊的柏樹叢裡閃動著五六對綠熒熒的光點:那是一群狼在那裡。這麼多狼為什麼遠遠地躲著不肯近來,我還未多思量,門口外的大狼就抓門,嚓啦啦響,再是背過身去,用後腿揚土,土打在門上和窗上。我沒有動,同時使勁地按住舅舅和爛頭。狼又揚了兩下土,狼轉過身來,高高揚起了頭,然後頭一低,我看見它的口裡叼著一塊小石頭,放在了門口,轉身走掉了。 舅舅打開了門,撿起了那塊石頭,說了聲「是金香玉!」我和爛頭過去看了,果然是金香玉。我突然醒悟過來,老道士生前是說了謊的,他的金香玉一定是狼送給他的,或者是狼引他撿到的,而他說出的那一套金香玉的來源全然是編造的;現在,狼又來感謝和悼吊他了,又給他帶來一小塊金香玉,狼一定是知道金香玉在什麼地方的。我們急忙往外攆狼,可直攆到紅岩山下,沒有攆上,寂靜的夜裡只有我們和我們印在月地上的影子。 第二天,山下是上來了四個人,其中就有那個村長。村長見了我和爛頭,劈頭說:「哈,你們還哄我哩,我說你們是為金香玉來的,還說不是,弄到金香玉啦?」先前對村長是一派好感,現在看他什麼都不順眼,頭是梆子頭,鼻是鷹嘴鼻,牙縫裡嵌著滿是苞圠糝兒。我說:「你把金香玉全騙到手了,我們到哪兒弄呀!?」他噎住了,避了話頭指揮著收拾老道士的遺物,便將廟裡那些破爛一件一件抖著看了,堆在一起然後背了手四處查看牆壁,甚至還敲了敲是否有夾層。 「你再挖挖這地下,」舅舅說,「說不定就埋著金香玉哩!」村長嘿嘿嘿笑了,說:「得金香玉是要有緣分哩。」但他還是來看了老道士的肛門,又掰了掰老道士的嘴。 有了村人料理,我們就離開了紅岩寺。下山的路足足走了半天,簡直是一步一徘徊,我感念著老道士,是他讓我看到了一個能庇護狼的善良的老人形象,也更使我有機會為五隻狼拍下了照片,就跪下來,面對了紅岩寺的方向磕了一個頭。舅舅站在那裡一直等我磕完了頭,就要回了送給我的那塊金香玉,卻把狼叼來的金香玉交給了我。爛頭有些眼紅,低頭踢路上的石頭,我對他說:到下一個縣城了,讓玉石店的人把它分開琢孔,我戴一個,你也戴一個。 離開紅岩寺,下一步該往哪裡去,我們頗費了心思,以舅舅普查時掌握的情況,鎮安縣的李家寨有著四號狼的,山陽縣的黃柏埡一帶有十號狼和十五號狼,而雄耳川有兩隻狼的。狼雖然有固定的活動區域,但也常常遷徙,尤其在老縣城那兒見到了大順山一帶的狼,而在紅岩寺又見到了二龍山一帶的狼,遷徙的範圍大和數量多連舅舅也深感驚異。到底是去黃柏埡還是去李家寨,誰也說不定去了就能碰見狼,而雄耳川卻是這三處最近的一處,不妨先到雄耳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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