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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回到鎮街,燈火已亮起來,有幾個掛著油燈賣烙豆腐的攤子,舅舅和爛頭坐在那裡喝酒。他們一人手裡竟握了一條草綠色的蛇,蛇頭是剛剁掉了,用嘴吮吸蛇血,沒頭的蛇還在動著,絞纏了他們的胳膊,然後慢慢地鬆弛下來,末了像一根軟繩被丟在地上。我嚇得毛骨悚然。

  「書記,書記!」他們已經看見我了,爛頭從旁邊的鐵籠裡抓出了一條活蛇,刀起刀落,蛇身分離。「回來的早不如回來的巧,正趕上有賣蛇的,先喝喝蛇血排排毒吧!你瞧你那嘴爛的,蛇血比維生素好多了!」我不敢到跟前去。

  「你不喝?」爛頭拿手捏了掉在地上的蛇頭扔給翠花吃,蛇頭突然張嘴咬住了爛頭的手,他罵了一聲「狗日的還咬我?!」我越發不能近去,扭頭往房東家走,心裡還是嘭嘭地跳。舅舅和爛頭也隨著回來,嘲笑我膽小。

  「太殘酷了,哪有這樣喝蛇血的?」

  「這地方都是這麼喝的。」「這地方就是怪,剛才我看見豬過橋了,就那麼一根木頭搭的橋,多肥的豬,四條腿挪著就過去了。」我說了在河邊的見聞。

  舅舅耳朵忽地動了一下,他的耳朵真的是會動的。「三個大人,兩個孩子?」他說,「河對岸溝裡哪有人家,天又這麼晚了,是不是人販子?」

  商州常發生拐販婦女兒童的事件,這我在省城已經聽說過了,而且省報隔三岔五就有著警察千里迢迢解救被拐賣者的報道,來商州前老婆甚至還說:你小心別讓把你也拐賣了去哪家當女婿!我說那好呀,我就帶一個妾回來叫你為姐姐!惹得老婆一頓臭駡。現經舅舅這麼一說,我也真有些疑心了:那麼小的孩子,連話都說不連貫,出門怎麼不見孩子的母親呢?而且那幾個大人,形容惡醜,神色又都是慌慌張張的嘛!

  舅舅便站起來系緊皮帶,拿了槍要去看看。舅舅如此的敏感和激動,使我也緊張起來,但我猜想,舅舅一定是為撞車孩子的受傷事一直內疚著,而如果真的有人販小孩,他能去解救就多少可以心理平衡了。我們乘夜色趕到河邊,上了橋,但橋面上少了一截木頭,我說了那老者的行為,舅舅更懷疑老者是故意弄翻了一截木頭,成心不讓我過去的。他剛說完,突然張嘴吐了一口,說怎麼胃裡難受?我批評不該直接吮吸蛇血的,舅舅卻擺了擺手,說:「怕是有了事了!」跳下水鳧著過去了。我突然想到了舅舅說過老道士撿到金香玉時嘔吐了的,但老道士嘔吐避開了一場災難,舅舅卻淌過河去了,還不迭聲地催爛頭也快過河去,爛頭卻在埋怨我:「真要是人販子,你的罪過就大了,是你親自把孩子背過去的?!」我說:「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知道是人販子?」

  兩個鬥嘴兒,對岸河灘上就砰地響了一槍。

  「怎麼啦,怎麼啦?」爛頭在叫喊著。

  月光下,一隻狼在奔跑著,突然前蹄跌閃,在空中陡然翻了個跟頭,摔在沙灘上不動了。狼,哪兒的狼?我和爛頭從橋上跳下去,爛頭很快地鳧過河了,我卻被河水沖倒了,河中的石頭絆了一下,倒在水中,一時慌手慌腳,又順水漂去三丈遠,喝了幾口水,才勉強爬起來,濕淋淋地爬上了岸。

  「不要開槍!」我大聲制止著,「舅舅,甭開槍!」又是一聲槍響,有狼的嗥叫聲。

  「孩子在那棵柳樹下,快去救孩子!」舅舅在急促地說。

  我和爛頭往遠處的一棵柳樹下跑,爛頭邊跑邊訓斥我:「狼在吃孩子哩能不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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