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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已經沒有了還禁什麼獵?兩三年了,劉家壩子還沒聽過哪一家的扁尾豬叫狼叼了的,現在壞人這麼多,哪還會有狼?」

  「變人了?你說說,哪個是狼變的?」

  他們呵呵呵地笑起來,賣主從嘴裡拔出口水淋淋的旱煙袋遞給了舅舅,舅舅把旱煙袋塞進自己的口裡抽那麼幾口,又拔出來給爛頭。我沒有過去湊熱鬧,兀自拿了照相機為這些豬拍照,但相機出了毛病,擺弄了許久,可以照了,人群裡一個男人背著一個男人匆匆而過,後邊跟著一個手裡攥著手帕的女人,女人抬頭看見了我,立住腳啊地一叫。這是山梁那邊羅圈腿的老婆。

  「你也來趕集了?」我說。

  「我哪有這閑福。你走吧,別讓他哼哼!」她吆喝著背著男人的男人往前走,繼續說:「老貪嘴哩,吃了一顆棗,不吐核兒就咽了,你見過吃棗不吐核的人沒有,你見過棗核竟那麼大,兩頭尖得像錐子?屙的時候棗核堵住屙不下來,老拿手掏哩,掏不出來,勾子眼血流了一攤,來鎮上給他看醫生了!」我又驚又好笑,想羅圈腿是在捆王生的棗樹上吃的棗,那棗一定有王生的冤魂,才要問醫生看得怎麼樣,女人卻說:「你一夥的那個瘦子呢?」她問的是爛頭,我不願告訴他爛頭就在那不遠處,哄了說爛頭在橋那邊麵館裡吃飯哩,女人哦哦地應著,一搖一擺地往前走了。但這時候又一個女人過來問我的話。

  「小哥哥,」她說,「那邊蹴著吃煙的是不是姓傅?」

  這女人其實已經在前邊的拴牛樁前站了許久,一直朝著我們看的,她一頭的黃髮,用一件印花布包著,剛才我瞥了一眼還想:山區的女人也時興把頭髮染色呢!抬起頭來,看清了那黃髮並不是染的,是從根到梢都黃,亮著光澤。我說:「是姓傅,你認識他?」

  女人說:「真沒想到,能碰上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立即呐喊舅舅快過來。

  「恩人,恩人!」女人給舅舅跪下去,額頭清晰地在地上磕響,舅舅莫名其妙,趕緊把她扶起來。「你,你是……」「你不記得我了,我姓金!」「哦,金長水的閨女,記得記得,長這麼大了?!」女人笑著的臉尷尬起來。

  「你真的記不得我了,」女人說,「你救過我的命。」「我救過你的命?」

  「在月照山,你還沒想起來嗎,你瞧瞧我這指頭。」女人舉起右手,右手的中指斷了一半。但舅舅仍是一臉的疑惑。女人見舅舅還未覺悟,遺憾地搖了搖頭,對舅舅說她會一輩子記住舅舅的救命之恩的,她一直為舅舅祈禱,願舅舅這樣的好人壽而永昌。舅舅有些不自在,開始把腰帶解下來,有些熱,但立即又系緊了。女人還是拿眼睛定定地盯著舅舅看,她伸出了手,捏去了粘在舅舅肩頭上的一隻小蟲子。這當兒,有人在長聲咳嗽,我抬頭看見遠處站著爛頭給我招手,我走過去。

  爛頭說:「你好沒眼色,站在那兒幹啥?」

  我立即也悔不及地打自己的頭,卻問:「這女人是誰?」

  「沒見過,」爛頭說,「漂亮得很麼!」我就偏移了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問他跑到哪兒去了,剛才見到了王生的老婆,她今日可算是把臉洗乾淨了,還問到你的。爛頭卻說:哪個王生?我說昨日還謀算著住在人家屋裡不走,今日就忘了。爛頭說,我是猴子掰苞圠,掰一個撂一個,都記著累死我呀?歪了頭又瞧舅舅,立即努嘴示意,我回頭看看,舅舅和那黃髮女人還在說話,黃髮女人在懷裡掏什麼,但對襟衣的扣子是古式的布紐,一時解不開,終於掏出來了,是兩個桃子,桃子大而紅潤。爛頭說:「那不是桃子,是奶包。」我罵道:「誰你也作賤!」但驀地想:這四月天裡,哪裡就會有了桃子呢?一時疑惑不已。女人把桃子要送給舅舅,舅舅卻是不要,兩個人推過來讓過去,女人只好將桃子又塞進了懷裡,就從人窩裡走了。女人走遠,舅舅還站在那裡發愣,我和爛頭過去說:「是不是我們在這裡,你故意不肯與人家相認?」舅舅罵了一聲: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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