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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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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給你說了吧。子明,我那癱了的隊友對我說,他是翻過一本藥書了,上面寫著因手淫過度或因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所患的怪病。那病的狀況與他的病很相似,舅舅不怕你恥笑了,舅舅在打獵的時候也是曾手淫過。獵人在野外有過手淫的。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這種病的。」他的話使我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我再沒有生硬的指責,也沒有了戲謔的言辭,嚴正地勸慰道:「哪兒會有這種病呢,你的那個隊友一定是同所有獵人一樣,自從不能打獵了,沒有狼了,失去了對手,就胡思亂想腦子生了病。病有一種是想出來的,想著要生病了,生病了,或許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體這麼好,怎麼能患那種病呢?就說手淫吧,凡是男人,哪一個一生沒有過手淫的經歷呢?以科學的觀點看,手淫本身對身體無害,手淫對身體的害處是老以為手淫對身體有害。」舅舅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說:「真是這樣?」 「真是這樣。」「你是知識分子,你可不敢哄舅舅。」「我怎麼會哄了舅舅?!」舅舅終於給我笑了一下。他笑得很羞怯,這是我這麼多天裡沒有見過的。 回到賓館,舅舅睡著了,或許是跑動了一天累了,或許是相信了我的話,靠坐在床頭睡得很沉,涎水把前胸都流濕了。我卻睡不著了,我有在深夜和黎明醒來之時逮聽聲音的習慣,我崇拜世間的聲音,總以每日聽到的第一聲音來預測這一天的凶吉禍福,但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獵人們普遍患了軟腳病,他們認作是沒有了狼之後的災難的降臨,狼和他們是對應著的,有了狼就有了他們,有了他們必是要有著狼的,狼作為人類的恐懼象徵,人卻在世世代代的恐懼中生存繁衍下來,如今與人相鬥相爭了幾千年的狼突然要滅絕,天上的星星也在這時候雨一樣落下,預示著一種什麼災難呢?獵人們以狼的減少首先感到了更大的恐懼,而我們大多數的人,當然也包括我,當流星雨發生,卻僅僅以為遇上了奇觀而歡呼雀躍,這是舅舅他們神經質了呢還是我們身心麻木?! 我尊重起了我的舅舅,覺得這次跟舅舅相見,一定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事。人在世上,做什麼職業,有什麼品行和技能,那都是依定數來的,如家裡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需要有一把茶壺,我們就才去街上的商店裡買茶壺, 有了茶壺就得有茶碗呀, 於是又去商店買茶碗。見到了舅舅,我將不僅要拍下十五隻狼的照片而出名,還要以舅舅的故事來撰寫一篇關於人類災難感應的報告了。 天亮的時候,我出去散步,街道上許多人在慌亂地奔跑,有一個婦女披頭散髮,一邊跑一邊哭號:「小曼,曼曼,我的孩子!」身子就軟得趴在地上,已經跑到前頭的人又折回來拉她,拉不動,幾個人架著胳膊把她抬著又往前跑,婦女的一隻鞋就掉下來。我撿起了那鞋,問旁邊的人:怎麼啦,怎麼啦?回答說:不得了了,死了人了,死了十二個女學生了!我提著鞋去攆他們,前邊的小巷裡就一排兒拉出了十二輛架子車,車上分別是一具具屍體,屍體上蓋著白布,但白布太小,上邊蓋住了頭,而下邊的腳卻露著,圍著車子的是呼天搶地的死者家屬。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正是上班時間,所有的人都停下來,一時交通大亂。 我一直是跟著那個掉了鞋的婦女的,我擠到了架子車邊,我並沒有看到十二個屍體的全部樣子,但那婦女揭開了第三輛車上的白布,她就昏倒了。車上果真是一位花季少女,頭髮很長,梳著馬尾巴狀,留海上還別著一枚白蝴蝶卡,臉蛋完好無缺,但下身卻滿是血,以至於襪子和鞋全被血漿糊住。我聽見周圍的人都在說,這些孩子昨天晚上相約了去雞冠山根的一個草地上看流星雨的,流星雨使她們興奮異常,流星雨結束之後她們還在草地上歌詠和嬉鬧。整整一夜,孩子們沒有回家,她們的家長就著急了,四處尋找,黎明時分才發現她們全死在了草地上,她們的身上沒有鈍器的傷痕和勒痕,但下身卻全部稀爛,甚至屁股上也沒了肉。「她們是遭到強暴了,」人們在議論著,「可強暴不至於下身被挖了肉呀?」有人就叫了一聲:「怪了,莫非是被狼壞了的?!」我的腦海裡立即閃現了奶奶曾經說過的一個久遠的故事,說是老城池的某人夜裡獨自行路,一隻狼就一直跟著他,他知道不敢停下來與狼搏鬥,搏鬥是搏鬥不過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但狼就在他的屁股上抓,抓下了一塊肉,又抓下了一塊肉。那人咬著牙還是走,走到城池外的十字路口,前邊有了人的說話聲,狼是跑走了,他卻一下子倒在地上,摸摸屁股,半個屁股上已經沒肉了。 但是,州城裡怎麼會有狼呢,就是有狼又怎麼一下子來了那麼多狼,將十二個少女的屁股抓得沒了肉呢? 人們懷疑著這種說法,但人們又都如此地傳播著這是狼幹的勾當,除了狼還會有誰呢?而有人就突然說了一句:「前幾日我看見一隻狼抬進城了,抬狼的人說不定都是狼偽裝的,現在的世上什麼事會沒有?!」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忙退出人群跑回了賓館,但我在賓館門口停留了好久,我不敢把街上的事說給舅舅,也不能讓舅舅看出我的神色異樣。 舅舅已經起來了,他坐在床上,使勁地在身上搔癢,他的情緒似乎不錯,一邊哼著小調一邊竟當著我的面解開懷捉起蝨子。 「你說世上先有人呢還是先有蝨子?」 「蝨子。蝨子是最古老的蟲子。」「人也是蟲子。」「嗯?」 「人是走蟲。」「……」「你說,狼呢,先有了狼還是先有了狗?」 「狼吧,狼也是古老的蟲子。」「可狼是把狗叫舅哩。」我幫他把衣服脫了下來。 「舅舅,今日我去行署再看看施德他們,明日一早咱們就可以上路了,你在賓館裡就刷刷牙,沖個熱水澡吧。 」「我才不洗熱水澡的,刷什麼牙,你刷牙哩,你一嘴的潰瘍,狼一輩子不刷牙,它倒天天有肉吃哩!」我笑了,說:「那你就呆在房間,哪兒也不要去,等著我。」「我得去沙河子一趟。」「還去沙河子?」 舅舅給我點著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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