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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支書走出院門,鞋還沒趿好,正在柳樹下彎腰勾鞋後跟,麻子黑和守燈就各提個劈柴走了過來,支書吃了一驚,以為花了眼,揉了揉眼睛,真的是麻子黑,就說:你咋出來的?麻子黑嘿嘿嘿地笑。支書又說:你越獄的?麻子黑收了笑,說:你以為我就死了嗎?我不會死的,你沒想到我還會回來吧?!支書大聲叫喊:去叫天布霸槽,他越獄的,投毒殺人犯,不能讓他跑了!沒有人回應支書。支書這才清白周圍沒有人,只有守燈,而守燈無動於衷。麻子黑說:你甭喊,我不跑的,你沒看見我身上往出流血嗎?支書冷靜下來,他看著麻子黑,恢復著他往昔的威嚴,他說:是不是天布他們打的?麻子黑說:是磨子,我捅了他一刀,他捅了我一刀。舉了劈柴就橫著掃過來。支書一跳,躲過了劈柴,還沒站穩,劈柴又從空中往下打,打在了支書的左肩上,連旁邊的守燈都聽見了鎖骨的哢嚓斷裂聲。來回像一隻野貓從院門裡撲出來,她竟能在空中飛著那麼遠的距離,撲在了麻子黑的身上,和麻子黑一塊跌倒在地上,抓起麻子黑的一隻手就咬。她咬得渾身都在顫動,麻子黑一下子人縮起來,推,推不開,甩,甩不掉,急叫:守燈,守燈!守燈過來拉來回,也拉不開,就把來回的褲子都拉脫了,來回還在咬著麻子黑的一根指頭,她感覺到上下牙快要咬在一起了,麻子黑猛地把手拔出來,指頭上就嵌著來回的一顆門牙。守燈趁機去抱來回的腰,卻被來回翻了一下腰將他壓在了地上,就用兩條腿夾住守燈的頭,使勁往下蹭。麻子黑把指頭上的牙往出拔,一時拔不出來,另一隻手就過來抓來回的奶,來回還在用屁股蹭,奶頭被抓掉了,她倒在了地上,麻子黑和守燈爬起來就跑。

  來回覺得嘴裡鹹鹹的,一抹,滿口的血,沒了一顆門牙,低頭在地上找,地上沒有,正恨著麻子黑的指頭帶走了她的牙,老順抄了一把斧頭才跑來。來回破口大駡:你老髁死到哪兒去了才來?你是不是讓麻子黑守燈來打我的?老順說:你,你……。來回奪過了斧頭,說:你是不是男人,你為啥不拿斧頭劈,你把他麻子黑守燈開瓢麼你不開?!老順把自己的夾襖脫下來要給來回身上圍,來回揚了斧頭就攆著要去砍麻子黑和守燈,老順知道她瘋病又犯了,真害怕她砍死了人,就大喊:她瘋啦,都躲開,她真的瘋了——!

  水皮領著金箍棒跑了幾條巷子,打倒了十幾個紅大刀的人,也被紅大刀的人撂倒了七八個,隊形就亂了。巷道裡幾處在喊:打水皮,是水皮帶著人進來的!水皮有些慌,先是和黃生生在一起,又擔心黃生生瘦得沒力氣,在三岔巷裡遇著了霸槽他們,立即又左右不離了霸槽。霸槽的那件紅毛衣十分鮮豔,他們從巷道裡走過,隊形拉長縮扁,他始終在隊形中間,迷糊開石鐵栓咆哮著像狼像虎,而他還是大踏步走,沒有拿榔頭,雙手在身後甩著。他們在村中丁字L]又遇著了本來、旺門和六升兒子,打了一仗,本來和旺門都掛了彩,本來的嘴腫起來,像個豬嘴,但本來和旺門都跑脫了,就拉住了六升兒子。開石說:你狗日的參加什麼紅大刀,你大病重的時候,我們也去看過,也幫過你種地,你倒和天布麻子來打我們?六開兒子說:你家蓋房我幫過沒幫過活,你媳姓生不下娃,我也去了。開石說:我媳婦生娃要你去?你去謀算著喝酒哩!六升兒子說:那娃沒有我的功勞,我不謀著喝酒?開石說:你說的你媽的×!抱住六升兒子兩人就在地上滾著打,榔頭隊的人全過去,拉起開石,都拿腳踢六升兒子。霸槽看也不看,甩著手往前走,鐵栓說:打的他於啥?擒賊擒王,去天布家!踢六升兒子的人就不踢了,跟著霸槽呼呼啦啦朝天布家去。

  從村東往村南頭,每經過一個巷口,就往巷道裡看,差不多的巷道裡,都有人打著亂仗,一時倒看不清是紅大刀在打榔頭隊,還是榔頭隊在打紅大刀,還是下河灣的金箍棒和洛鎮聯指在和榔頭隊、紅大刀打,因為榔頭隊和紅大刀的人又不全能認得下河灣金箍棒和洛鎮聯指的人。在拐子巷裡,就有三個榔頭隊的和洛鎮聯指的四個人打了一陣,等發現了霸槽他們,都喊叫霸槽,雙方才知道打錯了,氣呼呼跑過來相互指責,榔頭隊的人說:你們認不得人總能認得武器吧,這榔頭認不得啦?!洛鎮聯指人說:你們長眼睛出氣呀,我們手裡拿的是大刀嗎?!有人就勸:不說了不說了,他哥日他妹,胡日了。水皮倒嫌胡比喻,說:這叫水沖龍王廟,你閉嘴!那人說:你才閉嘴!霸槽只哼了一句:不是鬥·嘴的時候,都提起勁!一仄頭,瞧見筒子巷有三個人在攆長寬和戴花,戴花進了她家院裡,而長寬也拿了一把鐝頭站在院門口大聲喊:誰要敢上來,我拿鐝頭挖!霸槽說:長寬也入了紅大刀?開石說:長寬滑頭,誰都不是。霸槽說:那他拿鐝頭挖誰呀?身邊的一個洛鎮聯指的人就喊:趕水,趕水!這一喊,水皮說:叫趕水?那三個人扭頭看了,就跑過來,開石說:那不是紅大刀的,打啥哩?領頭的是個馬臉,馬臉說:一個女的鑽到那院裡了。開石說:啥樣子?馬臉說:人特色很!開石說:那是他媳婦,要不人家拿鐝頭挖你們!馬臉說:古爐村還有這麼好看的女人?!

  過了三岔巷,從一家院門口跑過,院門敞開,人群已經跑過去了,這不是灶火家嗎,又返回來,喊:灶火,狗日的你出來!院子裡沒人回應,就撲進去亂砸一氣,上房臺階上那個甕,可能是重新洗了,水汽還沒幹,一榔頭就敲碎了,廚房牆上掛著辣椒、豇豆、煙葉、土豆皮,一串一串扯下來扔到豬圈裡去。迷糊被打趴後回了他家,他想在家裡尋些啥吃的,家裡被砸得一蹋糊塗,就又跑出來尋霸槽,等他到了灶火家,先就鑽到廚房去,揭開鍋,鍋裡做過飯還沒有洗,又翻從屋樑吊下來的柳條兒圓籠,籠子裡有著紅薯麵包了酸菜的黑饃,拿了一個就吃。他的肚子實在是太餓了,但黑饃卻使他噎住了,伸了脖子捶胸,還是噎,鍋臺後的水桶裡又沒了水,他出來說:水在哪?院子裡更沒有水,抓了一把雪塞到嘴裡。別人就看見了他在吃饃,都往廚房裡來拿饃,迷糊又跑進廚房,先把兩個黑饃塞在懷裡,又抓了兩個,別人從他手裡奪,他呸呸就在饃上吐,別人鬆手了,罵道:你狗日的噁心!迷糊嘿嘿地笑,卻拿出一個給霸槽,霸槽不要。迷糊說:我把唾沫擦了,你還嫌,把饃皮剝了。霸槽說:人不在,趕快!迷糊卻又到上房翻那三格子木板櫃,櫃裡有半櫃包穀,就拿戳瓢往一個口袋裡裝。霸槽說:走啦,走啦!迷糊提了口袋出來。霸槽說:幹啥?迷糊說:我拿些包穀。霸槽說:這個時候拿什麼包穀?迷糊說:他們把我屋裡的糧全搶光了,我以後吃啥呀?霸槽說:事弄成了能沒你吃的?放下!一夥人剛出院門,上房東間屋裡有女人突然在叫。霸槽回頭一看,人群裡沒了跟後,就喊:跟後!跟後!

  跟後一進灶火家見沒人,把上房櫃蓋上先人牌位拿下來摔J,又把掛在牆上的一個裝著相片的玻璃框子摘下來用腳踏,玻璃框裡有灶火評為勞動模範被縣委書記給戴花的照片。他見不得灶火被戴花的樣子,當年原本是他要當模範的,但灶火的媳婦卻告發他和老誠為自留地畔欺負過老誠,結果模範成了灶火,那不僅僅是當了模範縣長要給戴花,還有獎勵的三十斤糧哩。踏了玻璃框,又要到東邊小屋裡去砸,但東邊小屋裡上了鎖,見西邊屋沒門,只掛了個布簾子,一揭布簾子,是個雜物間,看見牆角一堆麥糠,麥糠旁立著一卷蘆席,他拉下蘆席用腳要踩,席一倒席裡卻是灶火的媳婦,人已經嚇得不會說話了,他就說:你不是能說會道麼,你咋不說了?灶火的媳婦張著嘴,還是說不出話,跟後說:你不說了,那我看你還有舌頭沒?!就用手扯灶火媳婦的嘴,扯得嘴角都流血了,灶火的媳婦猛地叫出了聲。

  灶火的媳婦一叫,霸槽立馬明白跟後是在上房屋裡,他知道跟後和灶火家有糾葛,連喊兩聲跟後,跟後在裡邊說:你們先走!幾個人進來,跟後還在扯灶火媳婦的嘴,急叫:跟後,跟後!霸槽進來,一腳踢開跟後,罵道:我領的都是些啥(骨泉)?!跟後還窩在那裡,說:你讓我出出氣麼。

  霸槽不理了跟後,擰身就走,旁邊的人還在遲疑,他突然吼道:成不了事的貨!都走,都走,讓他出氣去!眾人就出來,說:沒彩,他出氣就是扯個嘴!

  院門外,一夥人把廁所牆推倒了。牆下有一條蛇盤著,有面盆那麼大一團,有人用榔頭去挑,要挑到雞棚裡去,讓蛇咬死雞。但水皮說給黃生生留著,黃生生能吃!

  這時候,天空上有了一股黑煙,風把嗆味傳過來,開石說:哪兒起了火啦,他們在燒誰家房啦?!得稱爬到搭在院牆的梯子上看了,突然哭聲拉起來,說起火的是他家,紅大刀在燒他家房了。大家趕緊朝起火的方位跑。跑去了,燒著的卻不是得稱家,是得稱家左邊的麻子黑那兩間破屋。兩間破屋的門已經燒掉了,火從裡邊噴出來,風雪一刮,火頭子又變了向,朝屋簷燒去,簷下的包穀稈編成的簷簸也立即燒起來。而紅大刀的幾個人就站在旁邊看,他們沒有救火,倒嘻嘻哈哈欣賞著火苗子從旁邊的窗格子裡出來,說像開了菊花。有人還拾了路上的樹枝,柴棒兒,甚至也從得稱家房後抱了一捆豆稈扔進了火堆裡。得稱就過去搶豆稈,叫道:紅大刀殺人放火啦!那幾個紅大刀的說:誰殺人放火啦?榔頭隊才殺人放火哩!雙方就打開來,但榔頭隊人多,那幾個紅大刀的一聲口哨,卻突然分頭跑了。鐵栓攆了一陣,看見牛鈴往廁所裡跑,他堵住廁所口,牛鈴翻廁所牆沒翻過去,就讓鐵栓逮住了。

  鐵栓說:是你碎(骨泉)點的火?

  牛鈴說:我沒點!

  鐵栓說:是誰,紅大刀的誰?

  牛鈴說:是麻子黑點的。

  鐵栓說:麻子黑能點自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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