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高老莊 | 上頁 下頁
一六


  第九章

  翌日,鎮街上逢集。縣西南一溜兒三個鎮,高老莊東十裡地的鐵籠鎮是一四七日的集,南十五裡地的過風樓是二五八日的集,三個鎮的集是輪流的,三六九日就是高老莊的集。

  娘叫來了晨堂和慶來,商量過三周年的事,又要子路去請南驢伯,子路說:「病成那個樣兒了,咋能勞動他?」娘說:「老一輩的也只有你南驢伯,總得有個主事的人呀!這樣吧,你去請請順善,他是村支書,人又精明,誰家紅白事都請他的。」晨堂慶來也說:「請順善對著哩,我們只會具體事兒出力,全盤掌握還得順善。你還沒去他那兒坐坐?」子路說:「我想過幾天的。」慶來說:「早應該去的好!現在蘇紅蔡老黑紅火,但順善勢坐得大,蘇紅蔡老黑也常請他去吃酒哩!」子路裝了煙,懷裡又揣了一瓶酒就去了順善家。

  順善家在坡坎下的澇池邊,南北向的兩院房子,前邊是他的叔迷胡的,後邊的就是他家,原本到他家是從迷胡叔門前走的,兩家幾年來鬧彆扭,臭得不如了旁人世人,順善就從西邊院牆開了一門。子路剛到澇池邊,迷胡叔雙手背在後腰,手裡還握著一塊石頭走過來,喊:「子路,子路,你見著百發啦?」子路說:「百發哥也回來啦?」百發是迷胡叔的兒子,在縣上工作,妻子兒女也都住在縣城。迷胡叔說:「百發領兵回來了,要捉順善的!」子路吃了一驚,迷胡叔就指著稷甲嶺,說:「你瞧,百發領了那麼多兵!」子路往稷甲嶺看去,嶺梁上是長滿了樹,樹襯在天空,似乎是一隊人馬從嶺梁上往下走,就笑了,說:「迷胡叔是詩人哩!」迷胡叔說:「死人?我才不死哩!你爹在世的時候,你爹還關心我,說我要死了他給我棺材呀,可我沒死,他卻早早死了!我不死,他順善不死我才不死,除非他順善把我捏死,用鐝頭腦把我砸死!」子路覺得他說話不對,說:「你和順善又鬧彆扭了?」迷胡叔說:「他兩口偷我哩,把我房上的瓦都揭了,麥都偷完了,我出門拿了石頭,就防著他哪一天要滅絕了我!」子路給他散了煙,他只夾在耳朵後,一顛一顛去了。子路瞧他走遠,才走到那新開的院門口,院裡的狗汪汪汪叫起來。

  順善在屋裡正和一個人喝酒,子路認不得那人,和順善熱乎著說寒暄話,就掏出了酒瓶,放在桌子上。順善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拿東西?王廠長,你瞧瞧我這級別,咱喝的都是教授送來的酒!」子路立即猜出這位如戲臺上白麵小生一般的人就是地板廠的廠長了,他伸出手來,說:「你好!」廠長立即也說:「一提教授,你就該是高子路吧!我叫王文龍。幸會,幸會!」順善說:「真是幸會,兩個大人物幸會了嘛!今天是什麼日子?高老莊應該紀念這一天哩!」王文龍遞上了名片,子路說:「王廠長,這高老莊的勞力差不多都是你的雇員樓!」王文龍說:「都是地方支持,這不,我就來向順善請主意來了!」順善說:「子路,王廠長長得白面書生似的,可辦事大氣得很,你恐怕也難以想像,他要把高老莊整個兒承包了,全鎮的人都要成為工廠的一員,而高老莊的土地又都算工廠的地盤,地板廠將要發展成一個大的公司,那咱這兒的人就有好日子過了!」王文龍說:「這僅僅是個設想,慚愧,慚愧,目前工廠還沒有這麼大實力的。」順善說:「沒問題,廠長!人有多大的膽地就有多大的產呣!我是支持你的!」子路在心裡盤算:高老莊的土地都算工廠的地盤,高老莊的人都是工廠的工人,那麼工廠就可以任意佔用這裡的土地和地上地下的資源了?如果工廠辦得好,高老莊的人是能富裕的,可十年八年,以後更長的時間,高老莊還會有些什麼呢?順善在問:「子路,你說王廠長厲害不厲害?有人說王廠長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侵略高老莊了,嗨,就是要侵略哩,東南沿海現在為什麼發展快,就是當年日本人侵略過,英國法國人侵略過,人經見得多了,思想就活嘛!」子路說:「廠長,你來找我順善哥是找對了,他就是腦子活,高老莊著名的智多星哩!」順善的媳婦水蘭從廚房裡炒了一盤蕨菜燴臘肉,一盤油炸的蝦蟆,端進堂屋說:「子路你回來啦,瞧你把你哥誇的,別人不誇自家誇,蕎麥地裡刺碟花!他有本事,咋不到城裡去當了教授,不去辦工廠,倒窩在山裡戳牛勾子!」子路說:「咦,你油炸了蝦蟆,你看看,高老莊水泉裡一直有這蝦蟆,世世代代沒人吃的,倒是你們家敢吃哩!」水蘭說:「沒想到這玩意兒油炸了好吃哩,越嚼越香!」子路說:「你是眼睛離眉毛太近了就看不見了眉毛,順善哥要是個不行的,你也不會嫁他!現在是王廠長來請教他了,當教授的也得求他了!」

  水蘭說:「求他?他能幹了個屁,連他叔也整日拿了石頭要打他哩!」子路說:「迷胡叔是老糊塗了,剛才我在澇池邊還遇著他來。」水蘭說:「那老傢伙不好好地看護著林子的,瘋來癲去地罵人,閻王爺還把他留在人世幹啥哩嗎?!」順善推了水蘭一把,說:「說這些事幹啥!你再取個盅子,讓子路喝幾盅。子路,你爹三周年是準備大過呀還是小過呀?」子路說「我就為這事來請你去我家拿主意哩衛今日逢集,商量個規模了,趁集得辦貨啊!」順善拍著腦門,他的腦門亮光光地凸著,像個壽星佬,說:「日子是後天吧,那今日就是最後一個集了。這可是大事,來,你和王廠長喝幾盅了,咱與你娘商定去。王廠長,這就慢怠你了,你和子路劃六拳!」王文龍說:「你們是急事,需要不需要我幫忙?」子路說:「不用不用,多謝你了!」王文龍端了盅子,沒有和子路劃拳,但對喝了三盅,子路一再說對不起,三人便出門分了手。

  依慶來的主意,三周年要大過:老人在人世間就這一個節日了,何況子路又不是平常人。但娘的意思小小辦一下就罷了,三周年雖是大事,一是家裡沒人手,忙不過來,二是村裡一些人在地板廠上班,耽擱一天兩天讓人家少掙多少錢呢,再說子路能有幾個錢的?慶來說:「四娘就會哭窮,子路兩口都在省城工作,他們沒錢誰還有錢?四娘別害怕,我們是不會借的!」娘說:「慶來到了地板廠倒學得會說話了!」順善一揮手說:「子路,你給我說,你準備拿多少錢操辦這事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