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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


  典禮終於結束了,許司令和鞏寶山、田有善來到休息間吃茶。金狗是認識鞏寶山的,一直注意到他的神色,瞧著臉面蠟黃有氣無力的樣子,就知道他對這次典禮活動不感興趣,卻身在許司令之下,又只好陪同而來了。許司令和田有善在說話的時候,他就尷尬難堪,只是苦笑著打哈哈。金狗就故意在他面前走過,鞏寶山果然發現了,打招呼,並熱情地走過來和他說話。

  金狗說:「鞏專員你也來了?」

  鞏寶山說:「是得來呀!」

  金狗說:「為烈士樹碑這就使州河人民又一次受到傳統教育,永遠不會忘記當年犧牲的先烈了!今日為田老六烈士樹碑,下來怕就又要在州城給別的烈士樹碑了吧?應該再樹一塊

  巨大的革命紀念碑!」

  鞏寶山卻低聲說:「你也是這麼想嗎?你是記者,下邊的情況瞭解得多,人民群眾也是這麼議論的嗎?」

  金狗說:「是這樣議論的。我原先還以為這塊紀念碑要樹在州城的,以為你要主持的。你是當年遊擊隊的支隊長,唯一健在的領導就是你啊!」

  鞏寶山便笑了,他笑得很苦,末了還攤攤手。但立即又說:「金狗,聽說你一直在白石寨記者站,你怎麼不常到州城去?你應該多到我那兒去坐坐呀?!又寫了什麼好文章了?」

  金狗一邊回答著,就一邊偷眼看那馬夫在叫許司令。許司令抬頭見是一老頭,點頭微笑著,且伸出手與馬夫握了握,問:「這位老同志也來參加典禮了?」馬夫說:「許司令,我來了,我是來了!」許司令說:「這次典禮辦得真好,參加的人這麼多,可見我們的人民在過上幸福日子的今天,是沒有忘掉那些拋頭顱灑鮮血的革命先烈的!」

  鞏寶山也注意到了這個馬夫,問:「金狗,那老頭是誰?」

  金狗說:「他說他當年給田老六烈士喂過馬,現在還是農民,找田書記多次要求照顧,田書記沒有管,他是專門來向許司令告狀的。」

  鞏寶山眼裡立即生出一種光來,說:「咱們過去看看。」

  許司令和那馬夫說了幾句,又扭過身去要同田有善說話,馬夫就說:「許司令,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來子!我給田隊長喂過馬,咱倆在州河南山裡還一塊睡麥草窩。那一夜好冷,又饑又凍睡不著,抓著吃了一升稻皮子炒麵。你第二天屙不下,我還用竹棍給你掏過。你真的記不起我了嗎?」一席話說得大家都靜下來。許司令愣了一下,細細看著馬夫,似乎醒悟過來,說:「噢,你是來子?來子!你還活著?!」馬夫說:「許司令認出我了。這就好了,許司令可以給我作證了!」許司令說:「來子,請原諒,我剛才實在沒認出你!你現在做什麼事,離休了嗎?」馬夫說:「我離什麼休,我一直是農民啊!」許司令說:「你一直在農村?身體還好?」馬夫說:「身骨兒不行了,今年七十有二了,一個兒子,還是傻子,我患氣喘病,天一涼就不敢下炕了!」

  鞏寶山就拉了一條凳子讓馬夫坐了,驚訝地說:「你還是農民?政府沒照顧你嗎?」

  馬夫說:「要不我怎麼就來找許司令作證的?我找縣委,人家都不相信我呀,我只說今生白給田隊長喂了一場馬,沒想老天有眼,許司令回來了!」

  許司令就沉重地說:「我們有多少曾對革命有功的人還一直堅持在農業第一線,這精神實在令人感動。但作為政府,一定要照顧他們,否則我們的良心就有愧啊!」

  金狗就瞧田有善的臉,臉已不成個顏色,笑著直對許司令點頭。

  馬夫就歡喜地對田有善說:「田書記,許司令說了這話,我蔣來子就不是假的了!」

  田有善立即說:「這是一定的,我們很快就照顧,凡是對革命有功的人,我們有責任使這些老同志樂度晚年!老蔣,你這幾日就不要回去了,住在縣招待所吧,解決好了你再走!小李子!」

  小李子跑來了,看見田有善對著馬夫說話,以為田有善要訓他了,趕忙說:「這老頭纏得厲害,我實在沒辦法才讓他進來的!」

  田有善說:「你把老蔣同志先領到招待所安排住下,讓老同志洗個澡先休息著,代買上三天飯票。你帶有錢嗎,我給你吧!」

  小李子莫名其妙,但立即說:「我帶有錢!」就小聲問馬夫:「許司令認出你來了?」田有善便過來送馬夫出了門,下臺階時低聲訓小李子:「怎麼搞的,什麼人也讓到這裡來?!你到招待所,就說人已住滿,讓他先回去等縣委研究後的消息吧。」

  金狗又氣又笑,告別了鞏寶山,便去找大會秘書討要來賓登記冊,準備寫他的新聞報道了。

  許司令整整在白石寨住了三天,三天裡,縣招待所裡頓頓開宴十六桌,蘑菇竹筍,海參尤魚,田有善不住地敬酒夾菜,誇顯當地的鱉肉,娃娃魚,山雞和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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