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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韓文舉說:「誰不是這樣?田中正沒當官的時候,他也罵當官的,他當了鄉書記,他也沒忘罵縣上一些官沒他的本事大哩!你們說要往州裡告,田有善他也就軟了,我想他田有善怕不怕鞏寶山,怕;恨不恨?恨得牙根都要出血哩!你別以為我在渡口上什麼都不知道,可我看得出金狗就是一面恨這些當官的,一邊又討好著這些當官的,才把你雷大空救了!金狗,你說我看得准不准?」

  金狗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韓文舉,腮幫子鼓起來,脖子也脹粗了,小水以為金狗要對伯伯發一通不滿的怒火了,但金狗卻始終沒有說話,抓過酒壺又給自己杯子裡倒滿了。

  小水說:「伯伯,大家是來喝酒的,又不是聽你來上課的,你招呼大家喝啊!」

  金狗就首先端了杯子喝下去,還是一語未發。酒桌上的氣氛就冷下來,韓文舉再以喝鼓動,興頭總不比剛才了。金狗瞧大家喝得沒了勁,就站起來說:「怎麼不好好喝了?大空,你就打一個『通貫』啊,我頭有些暈,我到炕上去躺一會兒,過會兒我還要再打一遍『通貫』的!」

  說罷就離桌進臥屋去了。

  韓文舉說:「金狗怎麼啦,我沒有說他什麼呀,我全是說他好話的,他上了我的怪了?」

  雷大空說:「不是我說不好聽的話,金狗比你韓伯強出一百倍,這次金狗要是你,我雷大空確實也就完了!讓他歇會去吧,他或許這些日子為我太累了,趁不了酒勁的。來,咱劃拳喝吧!」

  金狗在臥屋裡,四肢伸長地睡在炕上了,他不是身體不好,也不是酒喝得多,但他確實感到頭痛。韓文舉的那一席話,說著無意,聽著有心,正捅在他多少天來最委屈的也最感到傷心的痛處!他制止田有善準備召開河運隊現場會,他營救雷大空,在這兩件事上,他金狗是成功了,但對於這種成功,他並不像小水、福運和韓文舉那樣高興,卻總覺得這其中包含著巨大的「恥辱」。他違心地去為工商管理局寫正面報道,違心地去說些田有善愛聽的話,違心地以記者的身份去恫嚇、威脅公安局長,又違心地以企圖上告到州裡去來壓制田有善……這種機智的周旋,他忍受不了!他希望悲悲壯壯地大幹一番,而他卻不得不忍受自己的油滑,油滑又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一個正派人所不能幹的啊!

  小水進臥屋來了,她發覺金狗是有了心思,但她不瞭解金狗的心思又犯在哪裡,她只能以女人的溫柔和體貼給金狗端來了漿水,她讓金狗喝喝,問他哪兒不舒服?

  她說:「你別把我伯伯的話放在心上,你不知道他一沾酒說話就沒個準頭嗎?」

  金狗說:「韓伯說的是對的。」

  小水說:「可你做的也全是對的呀,無論如何,咱總算是勝利了!」

  金狗卻搖頭了,他向小水傾訴了自己的屈辱,他甚至無比困惑,以懷疑的口氣詢問小水:憑自己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能否完成對田中正這些人的制服,能否完成對官僚主義的鬥爭嗎?面對著金狗,小水能說些什麼呢,她只是勸告金狗世事就是如此,不這樣幹又能怎樣呢?喝吧,喝了這漿水醒醒酒,悶氣也就消了。

  金狗將漿水喝下了,漿水很涼,很酸,酒的衝勁壓下去,吐出了一口濃痰,腦子漸漸平靜了,他瓷著眼看著小水,像是問小水又像是問自己,他說:「這麼說,這樣幹是必然的?」

  小水卻無法再回答。

  兩個人就默默地對看著,聽外間裡雷大空和韓文舉大呼小叫地劃拳,是雷大空又輸了,韓文舉在得意地訓斥大空須喝下一杯不可。

  雷大空就喊了:「金狗哥,你好些了嗎?你來打『通貫』吧,咱年輕人倒來不過韓伯了,我才不信呢!」

  金狗和小水才要走出去,門外狗就咬,隨之進來了蔡大安和田一申,拱手嚷道是來看望大空的。

  金狗剛剛壓下的氣,忽地就泛上來,對著蔡大安和田一申說:「哈,兩個隊長也來了,抓大空時是你們兩個,來看望的還是你們兩個!」

  雷大空卻跳起來,舉了酒杯說:「來了好,來了好!二位隊長也是執行命令的嘛,我不會怪罪的,來,我再敬二位一杯!」

  蔡大安、田一申入桌就座,接酒仰脖喝了說:「大空,我們那時真是萬不得已啊!如今一切好了,我們也是來向你道個歉的。田中正書記讓我們來,問你們再撐排有什麼困難?有什麼困難只管說!河運隊目下貨源又好了,有一批龍鬚草的運輸任務,就讓給你們吧!」

  大空哈哈大笑,說:「實在對不起,我是不想吃水上飯了!我可以實話說給你們,我想在後做一宗生意去,我是無職無權的人,要不被人欺負,就得去賺一筆大錢,這恐怕田書記也不會再說我什麼吧?」

  蔡大安、田一申一臉尷尬,迭聲說:「那當然,那當然的,改革年代嘛,只要你真能發了大財,做了萬元戶,田書記還要呈報你到白石寨去披紅戴花呢!」

  又喝過幾巡酒,蔡大安、田一申坐著自覺難受,也很快退席而去。韓文舉就說:「大空,你說你活人要活大不活小,做賺大錢的生意呀,你到底去幹什麼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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