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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田中正一下子從炕沿上站起來,但很快又坐下去,那麼笑了一下,低緩而又兇狠地說:「金狗,我沒到過報社去,可也有記者曾來過鄉政府,我也是見過的!一個記者證它並不是上方寶劍!」

  金狗說:「這是當然,記者遇著秉公辦事的幹部他還只是一個勁地寫文章表揚哩!」

  畫匠見氣氛不對,就說:「金狗,你不要東溝拉到西汊,你當著我和你田叔說,婚事你到底咋辦?」

  金狗說:「不成了還能怎麼辦?」

  畫匠立即將炕上的一個枕頭丟過去,砸在金狗的頭上。回頭看田中正,田中正臉如土布袋摔打過一樣,畫匠忙去倒茶水。田中正說句:你不要忙活了!就言稱上個廁所,出了堂屋。屋子裡立時靜下來,等待田中正,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畫匠出來找田中正,院門開著,田中正不見了。英英一見叔不在,哇地就奪門而跑,大哭不止。慌得畫匠迭聲叫苦,再要打金狗,卻軟得沒了一絲力氣,說道:「好了,好了,人家走了,這不是給咱傷臉嗎!你怎麼能在人家面前說出那樣的話?人家受過誰這樣的氣?!你快跟我到田家去,什麼硬話也不要說,給人家求饒,賠錯,說你再不敢那樣了!」

  金狗還要違抗,爹撲通一聲倒給兒子跪下了!金狗可憐起爹來,為了爹,他只好去了仙游川田家。田家的大門緊關了,如何敲,如何叫,只是不開。父子倆癡呆呆站了一小時,那大門裡分明有咳嗽聲,還是不回應。

  金狗說:「爹,咱何必這麼低聲下氣?你是我爹,你論輩和他姓田的平等,論年紀你比他大,咱叫他這麼長時間,他門不開,一聲不吭,咱還要怎的?」

  扶爹踉踉蹌蹌回走,畫匠只是口口聲聲罵金狗。金狗說:「英英那號人,不是咱要的,她要嫁我,並不是真心愛我。」

  畫匠說:「你胡說,人家不真心,當初能把名額讓給你?」

  金狗說:「那全是騙局,報社的人把內幕全說給我了,人家壓根就沒錄上她!」

  畫匠悶了半晌,又說:「就說那是騙局吧,可你們定婚了這麼長時間,說要吹一句話就吹了?」

  金狗說:「爹哪裡知道,我們很少通過信,一鬧矛盾,她竟給報社領導去信,要求將我退回農村!」

  畫匠問:「你說的是真的?」

  金狗說:「我能哄爹?報社領導卻不聽她那套,信又轉給了我。」

  畫匠一聽這話,心放在了兒子的身上,也便罵起英英的心狠:「心那麼毒?你好不容易當了記者,和她事不成,就能做出這樣的事?!」

  父子倆就再不說話了,回到家裡,亦是無言,相對默默坐到雞叫。畫匠說:「你去睡一會兒吧,金狗,無論怎麼說,這事先還是怪你!田家是高門樓,多少人高攀都高攀不上,你竟要和人家女子退婚,這田中正是不會罷休的。你等著吧,他會給咱虧吃的。你爹一生沒本事,只會抹顏色,讓人瞧不起,田中正要整我,我倒不在乎,你路還長,你可要小心啊!」

  金狗扶爹睡下,聽爹一夜裡長聲歎息,不住地嘮叨:「你孩子入世淺啊,你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自己就在黑暗裡淚流下來,打濕了枕頭。

  這時候,正是子夜,山峁樹林子裡的「看山狗」叫得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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