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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六

  有雷雨的這個夜晚,雙仁府這邊的院子裡,牛月清、柳月和老太太各自早早地睡下了。不知什麼時候,嘎地一聲炸雷,柳月驚醒過來,總想像那雷是天上的一個火球,旋轉著就落在房頂上,一定是把房頂的琉璃屋脊全擊碎了。在陝北的老家,她是見過龍抓人的。那也就是這樣的打雷天,忽聽村人喊:東頭郝二娘被龍抓了!跑去看時,白臉長身的郝二娘在門前槐樹下倒著,槐樹枝被攔腰劈了,上半截跌在水塘裏還冒著煙。郝二娘卻只是個三尺來長的黑炭柴頭,唯腳上的一隻鞋還完好,鞋是凡力士白鞋,才剛剛用白泥粉塗過。柳月見今晚的雷聲聲不離房頂的上空,就疑心這又是龍要抓自己嗎?就又揭了蒙在頭上的單子,拿眼看窗口,是不是有火紅的一個球似的東西撞窗而入,或是蛇一樣的白光就從外邊直來到她的身邊。她叫了:「伯母,伯母,你今晚睡得這麼死的,我要嚇死了!」

  老太太卻沒有吭聲,再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吭聲。柳月恍惚裏覺得龍把老太太抓走了,一時間就全迷糊。覺得這一夜龍全來到了西京城裏,在同一時間裏抓走了汪希眠的老婆;抓走了孟雲房的老婆;抓走了景雪蔭;在抓走唐宛兒的時候,那女人正在浴盆裏洗屁股,那下身就先爛了,滿浴盆的血水……柳月哇地一聲就銳叫起來。

  這銳叫在子夜裏十分恐怖。牛月清就跑出臥室把客廳的電燈拉亮,見柳月赤裸裸地已爬到了廳裏,直著眼兒對她說:「龍抓人的,大姐,龍要抓了人的,伯母已經不見了!」

  牛月清就去了那邊臥室,果然老太太棺材床空著,又到了廚房、廁所、書房,仍沒個蹤影。牛月清說:「看看娘的鞋在不在?」

  鞋不在。兩人就瘋了一般開了屋門往院子來。院子裏還下著雨,閃電裏老太太卻跪在那裏的一塊石頭上雙手合十地祈禱哩。柳月還是赤身,一下子過去抱了那個跪著的姿勢的老太太,進屋放到床上。牛月清攆回來忙把乾衣服讓娘換,也拿了單子披在在柳月的身上,說:「娘,黑漆半夜你往外跑什麼,打雷閃電的要想著雷擊嗎?」

  老太太說:「天上鬧事哩,我怕他們鬧急了,鬧到城裏來的。」

  柳月沒好氣地說:「天上鬧事,天上鬧什麼事?」

  老太太說:「一群魔鬼和一群魔鬼打仗哩,打得好兇喲!滿城的人都在看,缺德的只是看熱鬧,沒人去禱告的。」

  柳月說:「現在街上有什麼人?是鬼看的?!」

  老太太卻說:「是鬼,滿城的鬼倒比滿城的人多!這人死了變鬼,鬼卻總不死,一個擠一個地扎堆兒。」

  柳月聽了,臉色又煞白。牛月清說:「不要接她的話,讓她越說越害怕的。娘,睡你的去,啥事沒有!」

  老太太就咕咕嘟嘟不服氣,脫了濕衣躺下去,卻仍要懷裏抱了那濕鞋。牛段清讓柳月也去睡,說:「柳月你也跟老太太學得神經了。老太太不在了,你就起來尋尋,她不在廁所就到院子去,她能到哪兒?你失聲吶喊龍抓人了,你是高中生,雷擊了人也是靜電導引的原因,怎麼是龍抓了人了!」

  柳月臉上有了血色,心裏雖然還駭怕著,卻也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麼,我覺得是龍抓人的,抓了好多人的。」

  牛月清說:「你怕是做夢吧?醒過來一看沒見了老太太,就胡叫喊。」

  柳月說:「我也說不清了。」

  後半夜雷聲漸漸息了。但老太太再沒有睡著,柳月才迷登了真要進夢境,就被她用拐更伸過來捅醒了,說:「柳月,有人敲門哩。」

  柳月支了耳朵,說:「沒有。這個時候誰來?」

  老太太說:「真的敲門哩。」

  柳月起來去開大門,門外沒人,回來說:「沒人的。」

  睡了一會兒,老太太又喊柳月:「你聽,誰又在敲?」

  柳月起來又開門去看,連風兒也沒有,回來也不理老太太購下了。約摸到了四點光景,老太太就又坐起來了,問:「誰?誰?」

  便再叫柳月,柳月裝著發鼾聲,老太太就用手捏柳月鼻子,說:「你睡得這麼死,有人敲門的!」

  柳月一骨碌坐起來說:「你沒瞌睡也不讓我瞌睡嗎?誰敲門,鬼敲門!」

  說完自己倒害怕了,蒙了單子又躺下,連頭都蒙住了。老太太說:「這哪兒是保姆,這是小姐嘛,有人敲門也懶得開!」

  柳月卻不愛聽這話,氣咻咻去開了門,門外還是空的,就不再回臥室,只睡在客廳沙發上。

  天亮了,牛月清起來見柳月睡在沙發上,臉面憔悴,眼圈發黑,先是吃了一驚。柳月說了原委,牛月清說:「我娘那毛病怕又犯了。你莊老師今日回來,他愛聽她說那些人鬼不分的話,讓他今晚和老太太睡去,你過來和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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