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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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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說:「你這鬼狐子,什麼都知道,可潼關縣城畢竟不是西京城。她若是那樣,莊之蝶一個條兒就那麼出力?」 婦人說:「要說我不明白,也在這裡。可我敢說,這號女人是惹不得的,別人只能為了她,她是不能讓別人損了她的。既然人家肯這麼幫忙,你就多去孟雲房那兒,免得以後莊之蝶知道借了他的名分兒生氣,也好讓孟雲房頂著。」 周敏就說起給夏捷買玉鐲的事,說他想好了,把婦人戴的菊花玉鐲給她,只給一隻。婦人沉默了半日不言語,周敏就不敢多說,爬上去又親那一段身子,婦人掀開了,說:「這是你給我買的,現在你又送他,姓夏的是大城市的時髦女人,樣子自然好,只怕她日後也是你的了。」 周敏說:「你盡胡說,她穿著時興,可一端兒個黃臉婆,一個玉鐲子值幾個錢?能在編輯部尋個事兒幹,或許往後會尋訪到我所要的東西,咱們又可在西京長長久久生活下去,哪頭重哪頭輕,你能掂著的。若不願意,我明日重買一個是了。」 婦人說:「好吧。」 當下褪了一隻鐲子在床頭,背過身睡去了。 三日後,周敏帶了玉鐲送與了夏捷。孟雲房不在家,兩人就說起編輯部的事,周敏心裡多少有些忐忑,夏捷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景雪蔭會盡心的。」 周敏記起唐宛兒的話,也笑了問道:「莊老師與她到底是怎麼個關係呢?卻是終沒結婚!」 夏捷說:「之蝶現在是大作家了,可當年哪裡就比得了你?愛情這東西說不來,做夫妻的不一定就有愛情,有愛情的倒不一定就做了夫妻。」 便講了莊之蝶過去的瓜瓜葛葛,使周敏聽得心怦怦然跳,連聲嘆息。夜裡回去,就將這些故事又渲染了講給唐宛兒,婦人興趣盎然,要求講了一宗還要講一宗,苦得周敏只好瞎編排,說:「咱們在一塊××,你倒讓我只說他們的事,你是要作了那景雪蔭嗎?」 唐宛兒說:「我倒幻覺你是莊之蝶哩!」 噎得周敏全無興趣,赤著腿立在那裡多時,就把褲子穿上了。 後來,編輯部果然通知周敏去打雜,好似旱六月落了白雨。周敏帶了許多禮品一一給編輯部的人見面送了。每日早去晚歸,跑印刷,送稿件,拖地,提水,博得上下滿意。他又是聰明之極的人,抽空閱讀來稿,也能看出個子丑寅卯。待到一日拿了自寫的一篇稿子讓主編鍾唯賢看,驚得鍾主編大叫:「你也能寫東西?」 文章雖最後未能發表,卻知道了他的才幹。周敏就從此來勁,早晚沒去城牆頭上吹動塤聲,買了莊之蝶許多書讀,又有心打問莊之蝶的事,回來說與唐宛兒喜歡。唐宛兒在家擀麵,一邊用勁擀動,晃得兩個肥奶鼓鼓湧湧,一邊說:「你真要能寫,何不就寫寫莊之蝶?潼關流傳他那麼多事,你又知道了他在西京的情況,寫了如果能在《西京雜誌》發表,雜誌靠寫名人提高發行量,你寫名人說不定也會出名。再說,寫了他,替他擴大影響,他回來知道是借他的名分去的編輯部,他若高興也感激你,就是不高興,也沒什麼太難堪你。」 周敏聽了,直嚷道高見,當下奪了擀麵杖,說要「幸福」女人,女人手也不洗,兩人就去臥房快活一氣。 周敏果然寫成三萬字的文章,他雖未見過莊之蝶,卻儼然是莊之蝶的親密朋友,敘述他的生活經歷創作道路,以及在生活與創作中所結識的幾多女性。自然,寫的內容最豐富的,用詞最華麗、最有細節描寫的是同景雪蔭的交往。景雪蔭的名子隱了,只用代號。鍾主編看後,頗感興趣,決定當月採用。眼看著出刊日期將至,周敏每日去孟雲房家打問莊之蝶回來了沒有,沒想孟雲房近日正陪了智祥大師去了法門寺看佛骨,夏捷卻說莊之蝶已回到城裡,昨兒晚還來了電話,就寫了莊之蝶的住址,讓他不妨先去見見。 周敏心急,搭了出租車逕直去北大街文聯大院。車行至一半,卻叫停下,步行前往,要鎮定緊張的情緒。到了大門口,見有許多人在那裡,不禁又緊張起來,就遠遠蹲在一邊只向這邊張望。門是鐵門,並不大的,有一婦女牽了一頭花背奶牛,一邊與旁邊的人說話,一邊拿了瓷杯在牛肚下擠奶。院子裡就有一人趿了鞋出來,個頭不高,頭髮長亂,穿一件黑汗衫,前心後背都印著黃色拼音字母。奶牛突然長叫了一聲。 眾人就說:「牛在叫你哩!」一片哄笑。 那人說:「牛叫我是怕你們把奶吃完了,是我建議牽著牛來賣奶的,可頭口奶總是讓你們吃了!」 婦女說:「一月光景不見先生了,這牛一路上也牽不動的,奶也下得少。今日進城,它是哪裡也不肯停,直往了這裡,我尋思怪了:莫非是先生回來了?果然先生就回來了!人怎麼整整瘦了一圈的?」 那人說:「沒有奶喝能不瘦?」 婦人說:「肚子卻大了!」 那人笑笑,拍拍肚子,就趴到牛肚下邊,口接了奶頭用手擠著吮起來。這邊瞧著的周敏倒覺得好笑:文聯大院住的這幫文人,果然出怪,現場擠鮮奶不燒生喝也夠奇了,哪有直接對了奶頭就吮的!就又聽旁邊人還是論說那人的肚子大小,說:「肚子當然大了的,你問先生在哪兒去了?」 婦女說:「哪兒去吃山珍海味了?街上的民謠說『八類人搞宣傳,隔三岔五解個饞』,先生又開什麼會了?」 旁人說:「你瞧瞧先生的衫子,上面的拼音是什麼?前心寫的是『漢斯啤酒』,後背寫的是『啤酒漢斯』,肚子能不大嗎?」 只聽噗地一聲,在牛肚下吮奶的人就笑噴了,白花花的奶汁濺了一臉一脖,也就不再吮,付過錢,又說笑幾句,趿著鞋噗噗杳杳返回去了。婦女清點著錢,叫嚷多付了,要退的,旁人說:「他那一吮,或許吮得多哩,再說別人是擠了賣,他是親自去吮,這價錢自然高的。」 婦女說:「前日南街一個年輕人買奶,說某某某是吮著買奶,他也要吮,結果是吮不出來,反叫牛尿了一頭臊水!」 旁人說:「這還好,他要搞錯了,不準兒噙了牛的別的什麼也吮了!」 一陣爆笑,婦人拿拳頭打那貧嘴,牽了牛走去,買了奶的也各自散了。 周敏見那婦女牽牛走去,買奶的也各自散了,站起來抖抖精神走過去,正好門房的老太太出來關鐵門,拿眼光就直直盯他。偏巧有騎自行車的極快地將車停在門前,老太太擋住問:「你幹什麼?」 那人說:「我找王安!他是作曲家,在後樓住著的。」 老太太說:「你是哪裡的?」 來人說:「查戶口嗎?」 老太太躁了:「查戶口怎麼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文聯的大門就是我看守的,這是我的責任!」 來人說:「好,好,我是雁塔文化館的,姓劉,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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