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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二十三條偏方

  竹子記下來的偏方是:肚子痛,用小米一把,焙乾研面,和水拌吃。脫肛,取蜘蛛燒爛,抹其上。刀傷出血,蠶蛾燒幹研磨,貼。骨頭疼,草鞋洗淨燒灰而敷。鼠咬傷,用貓糞填傷口。蛇咬傷,獨蒜切片敷之。自縊,扶下地躺平,皂角細率吹鼻內,須臾魂魄自還元。咳嗽不止,浮萍搗爛煎服,服三天,每天早晚一次。鼻出血,亂發燒灰,以竹管吹將鼻內。耳流膿,蛇兌研末攪冰片吹入耳,若還流,吹鳩屎末,立止。蟹子蜇,服小蒜汁。抹鼻涕,澆童尿。蛇入口,艾炙蛇尾即出。卒死無脈,牽扯牛讓牛舔鼻,牛不肯舔,以鹽汁塗面上既肯舔。鬼魘不悟,小男兒尿其面上。小兒尿血尿床,燒鵲巢灰,以井水服之。禿瘡,用苦楝皮燒灰,以豬油調後敷。不生髮,楸葉搗汁塗抹半月。小兒臍不合,燒蜂房灰敷。小兒中風口噤,雀屎加麻籽,做成粉口服,每次三小勺。子死腹中,牛屎塗母腹立出。產後腹賬痛,煮黍粘根為飲。難產,吞槐籽二十七顆。浴新生兒,以豬膽一個,汁入湯中,令兒無瘡疥。

  張膏藥被燒死在他家屋裡

  張膏藥回到家裡,天已經黑了,氣得也不吃飯,就坐到炕上吃旱煙。吃了半晚上的旱煙還睡不下,村裡張發魁的女兒燒火時燒傷了胳膊,張發魁抱著女兒來找他,他懶得下炕開門,從窗子裡遞出來一張膏藥,收回了膏藥錢。張發魁要走時,張膏藥還說:你這是多少錢?張發魁說:不是一張膏藥五元嗎,我給的是零票子,五元呀。張膏藥說:是四元五角麼,再掏五角。張發魁說:五角你還要?張膏藥說:是你欠我的,咋不要?張發魁說:身上沒有了,明日給你拿來。張膏藥說:明日你記著!

  但是,張發魁第二天去還錢,張膏藥卻被燒死了。

  張膏藥給了張發魁的膏藥後,還是坐在炕上吃旱煙,人也乏了,雖然不想睡,腦子卻糊起來,再加上吃旱煙吃得滿屋子煙霧沉沉,他叼著煙鍋子身子就搖晃著,將煙鍋裡的火星子掉到被褥上。火星子揮到被褥上是往被褥裡鑽,鑽進被褥裡冒出的煙更嗆人,張膏藥先未發覺,等到滿屋煙霧罩得睜不開眼,又嗆得清醒過來,才看到被褥著了火,忙雙手去按,到處已是火窟窿,咋按也按不住,明火就起來,燒著了還掛著的蚊帳。蚊帳擋了一夏蚊子,到天逐漸涼了,蚊帳仍沒卸,因為屋頂老往下掉土渣,沒蚊帳擋著,睡覺土渣常要落到嘴裡。蚊帳一著火,張膏藥身上的衣服也著火了,火焰苗子往上躥,燒著了牆上的架板,燒著了架板上的箱子和裝了衣物的那個筐子。張膏藥跳下炕去提水桶,水桶裡沒水,又去端尿盆子,尿盆子裡只有一泡尿,澆不滅火,火就燒得他在地上打滾,肉嗞嗞響,後來人就昏過去。

  半夜裡,鄰居的男人起來上廁所,看見西邊一片火光,忙喊:著火了!張膏藥家著火了!但他自己並沒有先跑去救火,而把被子在尿窖子裡浸濕,搭梯子往自家屋簷角上苫,擔心火過來燒著了。等村人醒了跑來救火,張膏藥家的三間房已經燒得塌了頂,人已無法近去。到了天亮,火熄了,人們跑進去找張膏藥,張膏藥燒成黑柴頭。

  村裡人都說張膏藥可憐,他半輩子賣燒傷燙傷的膏藥,到頭來自己卻被燒死了。說完又說:張膏藥是不是要自殺,故意放火燒的房?他是以前說過絕不給兒媳留一根椽的,他真就這樣做了。

  送葬

  張膏藥的墓拱在石橋後村北邊的原根,而原上也就是元天亮家的祖墳。從張膏藥的墓上能看到元天亮家的祖墳,從元天亮家的祖墳上也能看到張膏藥的墓。埋張膏藥的那天,帶燈和竹子以個人名義也去了墓上,但她們沒想到來送葬的人非常多。竹子說:張膏藥還有人緣?帶燈說:人都愛看熱鬧麼。

  人確實是多,而且越來越多,從石橋後村到原根的路上全站著人,他們並沒有為張膏藥抬棺,甚至也不去墓地,就在路上站著看。而站的人多了,有人踩了他人的腳,就吵了高聲,而一吵了高聲,更多的人又聚過去,接著吵架的就不是了兩個人,好像又發生了一對,還有一對也在吵。

  帶燈和竹子準備要回去了,翟幹事卻一頭汗的跑了來,一見帶燈就低聲說:你們早來了,情況怎樣?帶燈說:啥情況?!翟幹事說:是不是有聚眾鬧事跡象?剛才書記通知我趕緊過來,他說曹老八提供情況為什麼埋張膏藥去的人多,他活著都沒人理,死了倒來這麼多人這不正常麼。帶燈心裡咯噔了一下,說:是不是?就朝人群裡看,人群裡是有王後生,還有尚建安和那四個組長,但王後生在墓頭看著人抬棺,尚建安卻是和一個人蹴在路邊說話,並沒什麼異常。帶燈說:神經過敏了吧?沒事。翟幹事說:沒事,是沒事,我給書記回個話。就給書記打電話,說:帶燈主任早來關注了,沒事。帶燈說:我不是來關注的。翟幹事還在對著電話說:是不能麻痹,是的,許多事情看著沒由頭,但出大事常常是沒由頭的事引起的。噢,噢,一旦有苗頭,我會通知派出所。帶燈說:讓派出所人來幹啥,沒事倒惹事呀?!

  帶燈畢竟心裡也不踏實,她故意往墓地去,經過了尚建安的身後,要聽聽尚建安在和人說什麼。

  尚建安說:我也煩得很,想死哩,又不知道怎麼死?那人說:你怕火燒,你喝老鼠藥麼。尚建安說:現在老鼠藥質量不行,死不了人白受罪。那人說:我有質量好的,我給你一包,七元錢。

  張膏藥的兒媳披麻戴孝在墓前哭,哭得鼻涕眼淚全下來,卻聲是啞的。一夥人在幫忙封寢口,隆墓堆,說張膏藥的兒媳是在哭自己恓惶。張發魁也在墓前站著,說:肯定張膏藥不讓兒媳婦哭,把聲弄啞了。他從口袋掏紙煙要吃,一掏紙煙帶出了一張五角票子,緊抓慢抓,一股風把錢吹到焚紙堆上,錢就化了。張發魁愣了愣,趕緊說:好了,這下咱清了,以後再別尋我!

  帶燈對翟幹事說咱們回吧,鎮幹部幾個人都在這裡,別人覺得奇怪了就越發來要看熱鬧的。翟幹事卻說他要再待待,帶燈和竹子就說:那你待。她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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