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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摘蘋果

  帶燈先做了兩件事,一是從去過永樂鎮的人那兒得到一家果園的電話,經過聯繫,落實了摘蘋果的價錢和吃住問題,人家還應允說可以在兩縣交界處的天門洞鎮用車來接。二是讓十三個婦女和家人商量好,並安排好家事,如果下了決心去,就帶上換洗衣服到生蓮家來集合。

  而最後集合的只有九個婦女。

  帶燈和竹子領了九個婦女下山,然後走了十裡山路,在傍晚時分到了天門洞鎮。一輛破三輪停在路邊,過去一問,就是果園的,帶燈說:不是說來車接嗎?開三輪的蓬頭垢面,才吃過烤紅薯,手指頭在牙縫裡摳,說:三輪不是車嗎?帶燈有些失望,就要再確認:摘一天蘋果多少錢?答:三十五元。問:怎麼成三十五元了,不是說好四十五元嗎?答:你瞧瞧來的勞力麼,都是面黃肌瘦的婦女,婦女三十五元。問:騙我們呀?不去了!答:不去就不去,又不是再沒了人去!那人竟然又去燒烤攤上買烤紅薯了。

  帶燈生了氣說不去了,九個婦女也都說不去了,只說她們這麼一嚇唬那人就妥協了,沒想人家牛烘烘的,她們倒軟了下來,這個問那個:這咋弄?那個問這個:這咋弄呀?帶燈就又跑到燒烤攤上和那人交涉,價錢加到了四十元。四十元和往年的價錢一樣的,她們就坐上了破三輪,開動了往永樂鎮去。路本來是沙石路,坑坑窪窪不平,再加上是破三輪,她們坐上去昏天黑地地搖呀,搖得像搖床上的石子,十一個人很快就嘔吐。

  到了永樂鎮,已經天黑多時,果園人拿來了蒸饃,一人兩個,吃了就睡在間屋裡。屋裡是大通鋪,九個婦女脫了衣裳立即呼呼入夢,帶燈和竹子互相看著,還是不脫衣服,也不敢躺下,就在通鋪的邊頭,靠了牆坐。坐了一會兒,竹子就熬不住了,頭垂下打鼾。帶燈把竹子放平,讓頭枕在自己腿上,而有意與睡著的那些婦女空隔出一指寬的地方,防著有蝨子爬過來。那些婦女幾乎是睡了一覺,有一個起來要上廁所,睜開眼見帶燈和竹子還沒睡下,也沒蓋著被子,就說:呀呀,咋能讓你們受這罪?!一詐唬,別的婦女全醒了,都怨恨自己怎麼倒頭就睡了,太不夠人了麼!便把帶燈和竹子往通鋪中間拉。帶燈和竹子不去,說睡在靠邊頭的地方好,她們不行,硬拉硬拽,竹子急了說:睡在鋪中間有蝨子哩!帶燈阻止沒阻止住,她們就怔住了,但立即笑,說:有蝨子怕啥呀,蝨子還能把人吃了!帶燈也說你們睡吧,我們睡在邊頭真的很好,她們只好九個人蓋了兩床被子,餘出一床不由分說就蓋在了帶燈和竹子的身上。

  這麼一折騰,重新睡下,似乎並沒睡下多少時間,那個開破三輪的就來喊叫上工,起來上工呀!帶燈和竹子習慣了早上刷牙,在東岔溝村的那個早上就沒刷牙,僅用鹽漱了口,而現在水是被端來一盆洗臉的水,也沒鹽,漱嘴都不行了。九個婦女讓帶燈和竹子先洗臉,帶燈和竹子也沒客氣,洗了,然後她們再一個一個洗。輪到後面兩個人,水就沒有了,只好用濕手巾擦了擦眼,說:昨夜的蒸饃沒有了吧?開破三輪的說:睜開眼能吃下東西?十點鐘會送飯來的。破三輪再次發動,拉著她們上盤山路,盤了半小時,到了果園,果園幾乎就是一條溝,深得看不到頭。給了一人一個木頭架子,架子支在蘋果樹下就摘蘋果,摘一筐了提下來倒在地邊,有人就再裝了麻袋運走。帶燈和竹子摘了一會兒,頭仰得暈,又噁心,手腳就不聽使喚。十點多送來從飯館裡買下的小白饃吧,原地吃了,喝些水,再幹活。到了中午兩點,回去後要把蘋果分等級放在地窖裡了才讓吃飯,腸子餓得都轉筋兒了,竹子就反倒不想吃。

  生蓮說:不能吃咋幹活呀!我找的那個兒媳,第一天兒子領了到我家,人醜醜的,一頓飯吃了三個蒸饃一碗米湯,還有一個烤土豆,我說行,找媳婦就要這樣能吃的,能吃了就能幹活。竹子說:這麼說我是嫁不出去了?生蓮說:你要是在山裡是嫁不出去的,你腿那麼長,腰那麼細,真的沒人要的。能幹活能生娃娃的都是頭小腰粗屁股像篩籮的。竹子說:誰嫁給山裡呀?!竹子有些不高興,帶燈使眼色不讓生蓮說,生蓮也就不說了,給竹子倒了一碗水。竹子卻問帶燈:咱來這裡幹啥呀?帶燈說:摘蘋果呀。竹子說:咱是領人來的,領來了任務就完成了,咱還也要幹嗎?帶燈說:無論如何咱幹一天吧,明早起來走。竹子說:還得再坐一夜我受不了,晚上走!

  何嘗竹子受不了,帶燈也受不了,晚上走就晚上走。帶燈通過開破三輪的人見到了果園老闆,說明了她和竹子的身份,老闆說:我就說麼,怎麼來摘蘋果的還有這麼洋氣的人,我還擔心是哪個電視臺的來暗訪的。帶燈說:是不是心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老闆說:我可是從不拖欠工錢,也不雇用童工。昨日一個算命先生說,現在能當縣長那樣的官都是人家祖上有救過或幫助過一百人以上的積德,我這輩子是不行了,可我想讓我兒子孫子當縣長麼。竹子就對帶燈說:那你當主任是祖上救過幾個人?帶燈沒接話,給老闆正經交代:我們是以鎮政府名義組織了這些人來摘蘋果的,因公事在身我兩個得早回去,這九個人就交給你,你得保證她們每天在摘蘋果時多吃上幾個蒸饃,喝上熱水,天一黑就收工,晚上多做些熱麵條呀。工錢不能虧她們,更不得欠。她們幾時想走就派車送她們走,還得注意安全。老闆說:這沒問題。帶燈說:如果有了問題,我就來找你了,一旦來找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又說:你說我倆像電視臺的,我倆不是,但我哥是市電視臺的。老闆嘴上說好呀好呀,但臉上不活泛了起來,說:你倆這一走,按規矩這是不能付錢呀,可那些個頭小的顏色差的蘋果你們儘量拿。帶燈說:我們啥也不要,你得給找個摩托送我們回櫻鎮。

  九個婦女捨不得帶燈和竹子走,帶燈就特別叮嚀生蓮,什麼事都和老闆說妥了,如果還有了什麼事,就設法給她打電話,把手機號寫了紙條,裝在生蓮的口袋裡。她們含淚送帶燈和竹子,說她們把賬也算了,幹夠十天是四百元,二十天是八百元,再幹上五天每人掙到一千元了,她們就回東岔溝村了。

  身上都生了蝨子

  回到櫻鎮,鎮街上的豆漿店剛剛開門,帶燈和竹子喝上了第一碗豆漿,香得竹子叭叭地咂嘴,突然覺得腿脖子癢,順手抓了一下沒在意,又喝了兩口,覺得還癢,撩起褲角,掀開襪筒,哇的一聲就叫起來。帶燈不明白怎麼啦,還說:發啥神經?竹子再不喝豆漿,出了店門就跑。帶燈也跟著攆出來,一直攆到鎮政府大院,竹子竟鑽進她的房間把門關了。

  帶燈說:咋啦,咋啦嗎?!竹子說:你不要進來!我生蝨子啦!

  帶燈也嚇了一跳。竹子身上有了蝨子,保不准自己身上也有了蝨子,頓時覺得渾身都癢,忙到自己房間也把門關了,脫衣服,胡亂地翻了翻,雖沒見到蝨子,但襯衣的褶上有了兩個蟣子,噁心地就把襯衣扔在地上,又覺得扔在地上不妥,從床下拉出一個洗腳盆,放在盆裡,然後就一件一件脫,脫了胸罩,脫了褲頭,脫得一絲不掛了,還恨不得把皮脫下來。所有的衣服鞋襪全在盆裡,拿了鏡子在身上照,身上沒有蝨子爬著,有兩個黑點,摳了摳,是痣,就提了保溫水瓶咕咕嘟嘟將開水全倒到盆裡,裡邊又放上洗衣粉,洗頭膏,硫磺肥皂,花露水,還把一罐噴蒼蠅的滅害靈倒進去,把一瓶風油精倒進去。

  等端了髒衣盆子放在門外,竹子也換了一身新衣,竹子說:真噁心,咱咋就生了蝨子?!帶燈說:肯定睡通鋪時惹上的。竹子說:咱不乾淨了,這咋辦呀?帶燈說:甭叫喊,別人知道了會高興得笑哩。你去買些藥粉抹上,把衣服用開水燙。竹子說:那能燙死嗎,這衣服我不要了,不要了!

  燒了水,兩人都洗了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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