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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做了一夜的醬豆

  天麻碴子黑,帶燈說我出去轉轉。竹子說你要轉我陪你。就先轉到鎮東街村,又從鎮東街村往鎮西街轉,白毛狗一直跟著。

  街面上的鋪面都還開張,擺在門外的貨攤子卻開始收拾,一家已經收拾完了,用笤帚掃地,另一家正收拾著灰塵飛過來,就吵開了架。元老三和他媳婦每人掮了一麻袋土豆經過,元老三吼了一聲:打的事麼,吵慫哩?!周圍人就哈哈笑,也說:打麼,打麼!帶燈擋住了元老三,說:你煽惑?你還嫌矛盾不多嗎?!元老三說:我這一煽惑,他們都不吵了麼!果然兩家人各在地上呸了一口,返回屋去。繼續往前轉著,有人擔著白菜土豆,有人背簍裡裝滿了笤帚掃把,有人趕著豬,豬總不好好走,在屁股上踢一腳了,尾巴一乍卻拉下屎來。馬連翹的婆婆立在街邊死眼盯著一個人喝礦泉水,說:你喝完了把瓶子給我。那人說:你老也拾破爛呀?!近來身子骨還行?老婆子說:不行,渾身都疼哩。那人說:噢,中午吃的啥?老婆子說:沒吃啥,啥都不想吃。馬連翹在豆腐店裡買了一塊豆腐,用手端著過來說:你咋恁猴呀,中午沒吃啥?你吃了兩碗米兒面打了一串飽嗝兒你沒吃啥?!帶燈想過去訓馬連翹,竹子扯了她,兩人轉到一家小飯館,小飯館門並沒開,臺階上坐著一個人,幾個孩子和他相互擲打著土疙瘩。帶燈說:那是不是條子溝村的張水娃?竹子說:是他,長得像《水滸》裡的人。帶燈就喝住扔土疙瘩的孩子,過去問:哎,你咋在這?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張水娃中午就來鎮街了,掮了一根椽賣了,就在飯館買了一碗面和一瓶酒,喝醉了睡了一下午。竹子就踢張水娃,張水娃站起來還搖晃,說:這酒不如苞圠酒,苞圠酒斤半我沒事的。帶燈說:給了你救濟你就這樣海吃海喝?!張水娃說:主任,我還要尋你呀,你那點救濟不頂用麼,你給別人都辦低保,也給我辦個。帶燈說:你想得美!張水娃說:那你給我個老婆。竹子說:給你個老婆?張水娃說:我老婆跟牛三跑了麼。竹子說牛三是誰,咋就跟牛三跑了?帶燈說:好啦好啦,你現在給我往回去,不要到鎮街來,我就給你把老婆找回來!

  帶燈還沒回鎮政府大院的意思,竹子問這又去哪兒轉,帶燈說哪兒沒人到哪兒轉,順著腳就到了老街。

  老街上沒有多少人,卻有幾處舊屋前都堆了磚瓦沙灰和木料,是準備翻修的樣子。靠東頭的毛林家不必再去了,街中間柳樹下是王後生家,也懶得看到他。經過了張膏藥兒媳臨時的住屋,朝門裡一瞅,竟然就踏進去了。張膏藥兒媳正蹲在一個筐籃邊忙活,猛地見帶燈和竹子進來,嚇得啊了一下,趕緊說:天呀,你們咋來了!搬凳子讓坐,還用袖子把凳面擦了一遍。帶燈說:忙啥的?她說:捂些醬豆。帶燈說:你教教我咋樣捂醬豆。

  在鎮街上轉,帶燈的臉一直都陰著,不想說的話見了誰都不說,想要說的話了又都是訓斥和責駡。竹子還沒見過帶燈心情這麼不好的,就陪著她也言語順著她,而帶燈卻有了興致要學著捂醬豆,竹子說:對呀,對呀,你教我們捂醬豆!

  櫻鎮人喜歡吃醬豆,不論窮家富家,每年都要捂幾罐。張膏藥的兒媳告訴著捂醬豆要把大豆煮熟了,趁熱在幹麵粉裡滾圓後放到盆裡,鋪一層香椿葉子撒一層面豆,再鋪一層香椿葉子撒一層面豆,如此層層鋪呀撒呀到盆子滿了,用被子嚴嚴實實蓋上捂。要捂七天,面豆發了黃毛,再收到一個瓷罐裡,熬花椒大茴鹽水攪和,曬乾,過一天拌些砸碎的櫻桃,再曬一天,再拌些砸碎的櫻桃,反復四天五天,反復得有些煩了,收起存好,到初秋就可以開封會用。

  帶燈和竹子直待了一夜,天明了回到鎮政府,身上滿是醬豆味,而且帶燈發現,她手上的戒指沒見了,那戒指本來戴著松,可能是在幫著鋪香椿葉子時掉到了罐裡。

  說幸福

  帶燈感覺到嚴重內火了,便秘腹脹,腿上就是把皮剝了也懶得動,就趕緊自己抓了一服中藥整了喝。竹子卻連續去了小學校幾次,去了半天半天不回來,回來就要和帶燈說幸福。

  竹子說:嫁個好丈夫了就幸福麼。

  帶燈說:愛情好像都不振作。

  竹子說:什麼才算是好丈夫呢?

  帶燈說:我的好丈夫標準是覺得沒有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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