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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當歸

  王隨風從縣醫院領回後,南河村的村長每天給帶燈打電話彙報情況,一切還都安然,帶燈就讓村長領取了兩袋麵粉送去,事情就可以暫時撂過手了。元天亮春天裡容易上虛火,其實帶燈也是如此,她給自己買了一服中藥熬著喝了,感覺不錯,也便以這個方子又加了幾味,讓伙房劉嬸去中藥鋪抓藥,自個在房間裡用酒泡起當歸。

  自從好愛起了中醫,帶燈就特別喜歡了當歸,不僅是當歸為婦科中的人參,十個方子裡九個方子都會用到,而且這個名字也好。她曾琢磨,這麼好的詞怎麼就用在一種藥材上呢?查《藥學辭典》,上邊說:能使氣血各有所歸。《本草綱目》上說:女人要藥,有思夫之意。而有一本書上還有這樣的故事,說三國時薑維跟隨諸葛亮後,與母分離,其母思兒心切,去信就寫了兩個字:當歸。現在,帶燈開了五服中藥,她提前把備有的當歸分五份用酒泡了,單獨包起來,以免中藥抓回來了當歸上的酒水濕了其他藥。

  泡好了當歸,想想,又寫了兩個藥方,要一併也寄給元天亮的,一個是清肺方,一個是肝脾腎血虛方。

  清肺方是:當歸20克,白附子20克,生地黃30克,大貝母23克,知母20克,白茯苓18克,天花粉30克,桔梗10克,麥冬25克,甘草15克。

  肝脾腎血虛方是:當歸25克,熟地30克,白附子20克,川芎30克,人參白20克,白茯苓20克,白術30克,半夏10克,甘草蜂蜜炙15克,等等。

  一切忙畢了,坐在門口癡眼看那蜘蛛網,人面黑蜘蛛又在那裡,帶燈就無聲地笑了一下,心裡說:你就是能感覺我要給你寄東西就感覺吧,但我再不提前告訴你!這時候劉嬸卻回來了,說中藥鋪不給抓藥,認為藥方中的白附子和半夏藥性是反的。帶燈用白附子8克是來提人參黃芪的那個勁的,這一點陳大夫以前提說過,自己的那一服藥喝過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反應呀,但帶燈畢竟心裡不踏實,就去找陳大夫。

  張膏藥

  帶燈拿了藥方去找陳大夫,卻在鎮街一家食攤上看見了竹子在吃神仙粉。神仙粉是用一種叫軟棗的葉子做成的涼粉。帶燈說:吃獨食呀!竹子說:餓得走不到鎮政府院子了。

  竹子連續幾天都去了東岔溝村,她沒有摩托,騎自行車進溝一路都是慢坡,太費事,就搭乘從鎮街到東岔溝村的三輪蹦蹦車。三輪蹦蹦車上人多得像插蘿蔔,車速極慢。她又不願在村裡吃飯,回到鎮街人餓得都快虛脫了。

  竹子嚷嚷著給帶燈也來一碗神仙粉,帶燈不吃。問起東岔溝的情況,竹子說她之所以在這裡胡亂吃些東西,是那些患病的人提供老街上還有一個同他們一塊打過工的毛林,聽說毛林也患有病,她想過會兒去毛林家看看。帶燈說:換布的妹夫?竹子說:換布的妹夫不是那個喬虎嗎,怎麼毛林也是個妹夫?帶燈說:毛林是大妹夫,喬虎是小妹夫。毛林沒本事,日子不好,換布拉布就見不得,尤其毛林後來在鎮街上拾破爛,嫌給他們丟人,就越發不往來了。我只知道毛林長年害病,卻不知他也是在大礦區患的肺病。

  斜對面是一家鑲牙館,館裡有人大聲嚷著什麼,張膏藥就立在門口了,瞅了半天,說:我眼神不好,那是不是帶燈主任?旁邊人說:是帶燈主任。張膏藥吸溜著清涕過來,一撲遝坐在食攤前的地上,叫道:帶燈主任!說話口松,嘴裡沒了牙。

  帶燈看著張膏藥的額顱上貼著一張膏藥,說:你自己的額顱也燒傷啦?!張膏藥說:我貼的裡邊沒藥,在做廣告。帶燈就笑,說:那又給誰送膏藥了?張膏藥說:給誰送呀,這麼大個櫻鎮不發生火災麼!竹子說:啥啥,你盼著有火災?!張膏藥說:那你讓我餓死呀?帶燈就給竹子說:你不是還要去老街嗎,快吃,吃了咱走。

  張膏藥就是不讓她們走,當然還是要給帶燈和竹子說他的那個兒媳的不是,要求把分給兒媳的一部分錢重新歸他。然後是滿嘴角的白沫,信口開河,胡攪蠻纏。帶燈一直不吭聲,賣神仙粉的插了嘴,說你兒媳是不是要改嫁呀?張膏藥說:我擔心就是她改嫁,她要改嫁咱攔不了,但得把錢退回來!賣神仙粉的說:你嘴咋啦,牙呢?張膏藥說:我倒八輩子黴了,沒人來買膏藥倒啥事都賠錢,才裝了一口假牙,昨日過橋去河那邊,剛到橋上打了個噴嚏,把牙套噴出去讓水吹了。那是一百六十元新做的,早不打晚不打……大家就哄哄笑起來。帶燈說:先去再裝牙吧,沒牙說話漏氣,我聽不清你說的話。站起來和竹子走,這回張膏藥沒拉住。

  帶燈原不想和竹子一塊去老街,但為了避開張膏藥糾纏,只得陪了竹子。她問張膏藥兒媳是不是要改嫁呀,竹子說那兒媳尋了我幾次,有那麼個意思。帶燈說改嫁不改嫁那是她的權益,錢是一分也不能給張膏藥,咱還要幫那兒媳住回老屋去。竹子說我也這麼想,張膏藥卻放了狠話,說他絕不給兒媳一根椽的。帶燈說這由了他啦?你幾時把她叫到鎮政府來,咱幫她出主意。

  竹子突然說:它咋來了?

  帶燈回頭一看,是白毛狗在跟著,不遠不近,拿眼睛瞅她們。帶燈說:它最近老要跟我。就招了一下手,狗四蹄翻騰地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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